说罢,他便与孟亦一道出了帐去。
身为中郎将,林景理当随时护卫李漼的安危。此时见他意兴阑珊,林景小声试探:“陛下,臣扶您上榻休息吧。”
“朕不困。”李漼微微摆了摆手,虎口处的血迹似乎已经干涸了,凝成暗红色的小痂,“你说,到底要怎么做才能真正彻底地收服人心呢?”
林景猝不及防,没有想到他会和自己议起如此郑重的话题,不免有些愣怔。
李漼瞄了他一眼,似乎并没有打算要从他口中得到什么答案:“当年韩非说过,六国毕、天下一,六国遗民最怕的就是朕待他们不能一视同仁。世上万物,唯有法最为公平,刑过不避大夫、赏善不遗匹夫,所以他让朕以律法治天下,求得民心的安定。
朕深以为然,却又深深忧虑。六国并无法治根基,如此短时间内若是强硬适用,难免会适得其反,引起六国遗民的抵制。仁义教化并非不可用,只是不可滥用。朕想借着这次封禅拉拢齐鲁儒士,希望他们可以为我所用,替朕缓和一下紧张的局面,然而……”
李漼叹了口气,有些迷茫,又有些失望。
林景见状,怕他忧心过重伤了身体,赶忙劝道:“陛下,儒家有云欲速则不达。人心不比疆土,疆土可见,可以用武力取之,然而人心不可见,更难捉以摸。天下人所处位置不同、见识不同,无法如陛下一样及时窥见天地间的大势。
他们有抵触、有反复亦是正常,毕竟华夏裂土分疆已数百年,许多人虽深受战乱之苦,却也早已习惯了这分裂的乱世。陛下无须着急,只要让天下人再过上几年安生太平的日子,他们一旦回过味来,便能明白您的苦衷了。”
“再过些年?”李漼淡淡苦笑,“以前昭彤最爱屈子,朕也看过一些,离骚中有句话让朕想来甚是心惊。汨余若将不及兮,恐年岁之不吾与。”
林景心头一惊,不知他为何突然发此惆怅。
“陛下春秋鼎盛,何来这样的哀叹?”
李漼转眼看他:“你们都长大了,孟亦都已经成家了,朕还能不老吗?”
林景只觉鼻间酸涩,刚要说话又被他拦住。
“朕知道,有些人在背地里说朕狂妄自大,竟敢自称始皇帝,以求二世、三世直至千秋万代。其实,朕身为人主,亲眼见证了多少宗庙社稷归于尘土?
千秋万代,那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罢了。朕虽有傲气,却并不会痴心妄想。”李漼缓缓说着,语气比方才坚定了许多,“朕只是想告诉天下人,华夏一统乃为天命,顺应天命,万世永昌。”
林景怔怔地望着他,脑中反反复复回荡着这句话。
“华夏一统乃为天命,顺应天命,万世永昌。”
这是李唐的宿命,亦是华夏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