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习惯那是假的。”桐桐看着草天相接的远处，而后叹道：“毕竟在京城，在皇宫大内，是听不到这里的风声的。没来过之前，边陲只在先生的言谈里，只在尺幅大小的舆图上，甚至只在伤春悲秋的诗词里。”</p>

她收回望向远处的视线，看向苗子川，“宫学里的先生都是当朝大儒，先生口中的边陲，那是两国的交往史，却没告诉我们，你来我往的争夺，边陲之地的百姓是如何过日子的；圣人御书房挂着巨大的舆图，他也曾指着舆图告诉我们那就是江山，却不曾告诉我们，江山并不是处处都如京都一般繁华；读过的诗词里，景是壮丽的，人是悲壮的，却来了才知道，想要悲壮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的，更多的人只有悲没有壮。”</p>

苗子川被这话说的，鼻子隐隐有些发酸。谁又不是怀着满腔的热忱来的，可……这个江山值得保吗？</p>

他只听着，没言语。</p>

那边有两个七八岁的小子窜出队伍了，这位夫人在马上吆喝：“脱离队伍，罚你们把今晨交的字多写十遍。”</p>

那俩小子指着远处，“夫人，兔子。”</p>

桐桐招手叫两人过来，“侯爷有没有说过，‘将军赶路，不斩野兔’的道理。”她指了指队伍里活着的黄羊，“这些小羊受了惊吓，回去得用药，才好养活。养活了它们，明春就会多更多的小羊崽。你们在回去的路上撵兔子，一定能撵上吗？就算撵上了，耽搁了时间，折损了小羊，哪头大，哪头小？”</p>

两人不说话了。</p>

“目标定了，只管朝前走，不许左顾右盼！不管遇到什么，都不许留恋，不能多看一眼，懂吗？”</p>

记住了！</p>

“去吧！”桐桐打发了俩孩子，獾子抬手，“夫人，我领罚。”</p>

好！你带队，你领罚，本就该如此。</p>

苗子川什么也没说，一路上就这么看着。一回来，这些孩子就各自安排去了，不用人多管。</p>

尹禛才从营里回来，站在门口等着桐桐呢，谁知道连苗子川一起等回来了。</p>

他就喊吕大力，“去请莫大人，就说苗指挥使到了，今晚本侯宴客。”安排完就迎了过来，“大人，这么快又见面了。”</p>

“侯爷！”</p>

主客彼此见礼，就把人往里面让。</p>

正厅里的家具不精致，但却也样样都有，收拾的齐齐整整、干干净净的。甚至于还多了几分雅致。</p>

桐桐粗粗的梳洗了，就亲自泡了茶端过去，粗瓷的茶具，茶却格外的清香。</p>

苗子川又喝了两口，才问桐桐：“这是从京城带的茶叶？”</p>

桐桐就笑：“那倒不是！这就是白头山产的刺茶。”</p>

桐桐没再接话，尹禛点了点头之后她就出来了，得安排饭食了。其他的随从朱富贵帮着招待，正堂里只剩下苗子川和尹禛两人。</p>

“知您在军中也未必得自由，此次多亏了您。”尹禛举起茶盏，“我敬您。”</p>

不敢！您是侯爷，如今又非有罪之身，岂敢受此礼。</p>

“要论尊卑，您又何必来一趟呢？”尹禛举着茶杯没放下，“知您与岳父交情匪浅，小子亦知受了谁的遗泽，这一杯，是晚辈敬世叔的。”说完，将杯子双手举起来，与额头齐平之后才喝了的。</p>

苗子川：“…………”你非要以林虎臣的女婿的身份来敬我，那我还真就没法推辞了。</p>

行吧！世叔就世叔吧，认了。</p>

他端起杯子将茶喝了，尹禛眼里便有了笑意，又亲自给斟茶：“世叔，小侄知您之能，亦知您这些年心灰意懒，对朝廷寒心之极。可世叔啊，这天下不只是圣人的天下，这边陲也不只是圣人的边陲。为某些人，这江山不值得保！可若为了天下之人，为了天下公义，这江山又非保不可。”</p>

他的手指点在桌子上，“而今的镇北军哪里镇北了？不仅不能镇守北部，如今俨然长了北部的一颗毒瘤。为祸为乱，无人可治。此害对百姓而言，与戎狄之害有甚差别？”</p>

苗子川眉头微微一皱，“侯爷这话……可谓大胆。”</p>

不是话大胆，而是局势到了现在，事难办了。</p>

事难办了，越发没人敢说实话了。</p>

尹禛将茶推过去，问说：“世叔可愿做一回敢说实话的忠臣？”</p>

苗子川抬起眼睑，与这位小侯爷对视，良久之后才道：“今方知——小侯爷心存大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