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 132 章(2 / 2)

攻玉 凝陇 4174 字 9天前

滕玉意脑中仿佛有根琴弦被拨动了一下。

“表姐”

“是表姐快,端福“

端福不待令下,瞅准机会就地一滚,把杜庭兰捞入臂弯,腾跃起落之间,便将其带离怪物脚边。

滕玉意待要再刺,可就是这一分神的工夫,肩上力道陡然一轻,声声惨叫声中,那怪物竟生生扯断了自己的巨爪。

刹那间血流如柱,腥秽的气息直冲云霄。

那怪物戚戚惨惨地哀嚎着,犹如伤透了心肝的女子,高高纵到树梢上,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

林外火光照耀,脚步声杂沓而至,杜夫人带着下人惶急赶来,“兰儿,玉儿”

随之而来的,还有刚才在林外设置幔帐的那群豪仆。

众人望见这情形,都露出惊异之色,不知那妖物使了什么幻术,这番惊天动地的打斗,林外竟没听到半点响动。

有位仆人蹲下来捡起那怪物落下的残肢,未加察看那东西便化为了一堆黑色的齑粉,此人变了面色“快去禀告世子。”

“世子刚下场击鞠,月灯阁外落了钥,场里那么多人比试,如何给他递消息”

“淳安郡王今晚也在江畔,不如我去请郡王殿下找世子,妖物来历不明,放任不管定然还会有人遭殃。”

滕玉意惊魂不定,急忙抱起表姐一看,依旧昏迷不醒,好在呼吸匀停。

滕玉意鼻酸眼热,眼前是一张有着鲜活生命力的妍丽脸庞,不是上一世她从扬州赶来时见到的,那张毫无生气的,浮肿青灰的脸。

连日来她困在从扬州赶来长安的舟中,昼夜都在筹划如何避免同样的悲剧,如今表姐活生生在眼前,竟让她有种劫后余生之感。

杜夫人面色煞白,急急忙忙推开侍婢抢到跟前“出了什么事”

滕玉意闻着姨母襦衣上熟悉的薰香,喉间仿佛堵了团棉花,抬头时却冷静道“我跟表姐约在此处游乐,谁知撞见了邪物。”

表姐为何出庵,对她来说至今是个谜,周围杂人太多,不得不有所顾忌。

杜夫人心念转得极快,眼看一个女儿昏死过去,另一个女儿骇得不轻,一时间胆战心惊,忙将两个搂入怀中“好孩子,莫怕。”

她心有余悸地环视周围,一叠声吩咐下人“快把一娘抬到犊车上,速回城中找医工。“

滕玉意贪恋姨母的怀抱,奈何眼下尚有许多事待理,起身查看端福的伤势,只见自右肩往下,整条胳膊都血肉模糊。

端福依旧缄默,滕玉意心急如焚,让老车夫搀扶端福“车上有金创药,先止血再说。”

出了林子安置好杜庭兰,正待将红奴和白芷往犊车上抬,只见马蹄翻飞扬起阵阵尘沙,刚才那群仆从去而复返,后头还跟着身着黄衫的宫人。

这群人疾趋到了跟前“敢问是滕将军府上的犊车么,小人是淳安郡王的长随,殿下听闻方才之事,防着再有人遭殃,让我们火速赶来封锁竹林。”

“淳安郡王”杜夫人掀开帘子,她早发现女儿嘴唇发乌,正是心中沸乱。

“不只府上几位,万年县董明府的犊车路过此处也受了冲撞,皆由邪物所伤,寻常医工看不了。正巧道长今晚也在曲江游乐,郡王已经去请道长了,另让我们将受伤之人送到紫云楼去。”

滕玉意心头一震,忙攥住杜夫人的手“姨母,快依几位宫人的话把红奴白芷抬上车。”

表姐几个气若游丝,端福脸上也笼罩了一团黑气,不用想也知道跟那妖物有关,如果不尽快医治,殒命只在旦夕之间。

若她没料错,这位能自由出入紫云楼的道长,正是那位脾性孤拐,却被当今圣上奉为恩师的清虚子。

此人道术之高,海内无双。

绝圣一拍脑门“我知道了,师兄,这对主仆一个乔装中毒,另一个千方百计向你讨要六元丹,假如滕娘子把药分给了她们,又或者师兄摆的不是五藏阵,六元丹不就被她们顺利诓走了嘛。”

董二娘目光慌乱起来,却仍不肯开腔。

蔺承佑讥笑道“是不是还没编好谎话没关系,正好我也没那个耐心。按照本朝疏律,盗五十匹绢以上者,流三千里,盗虽不得,亦当徒二年。你主仆合力盗取六元丹,凭六元丹的价值,仗五十、徒二年没问题,如此重罪,也不必劳烦万年县审理了。来人,直接将这对主仆送往京兆府。”注

董二娘面孔一下子变得煞白,下意识看向段宁远,段文茵眼里匿着淡淡的嫌恶,不动声色挡到段宁远前头,好在段宁远只定定看着董二娘,没再冲动之下犯糊涂。

宫人正要围住董二娘,董二娘眼里涌出一层薄薄的水雾,忽道“慢着”

她含泪望一眼蔺承佑,缓缓俯伏到地上“我并非存心诓骗世子的六元丹,只是想救阿娘。”

“你阿娘”众人诧道。

董二娘默然颔首,想开口,身子却猛一哆嗦,也不知成王世子给她用了什么邪术,痒得她无法自处。

“我阿娘年初起开始生病。”她一阵冷一阵热,强忍着开了腔,“我阿爷遍寻名医,卜筮针灸无一不试,用了无数药石,阿娘都不见好转。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日阿爷去慈恩寺奉香,回来后就做了一梦,梦中一位佛陀告诉阿爷,若想救妻子的性命,可找成王世子讨药。我阿爷醒来后打听,得知成王世子随身带有异药,他老人家认定此梦乃上天授意,翌日便带着我阿兄到成王府拜谒,可惜成王夫妇出京远游,世子也不在长安,阿爷接连找了一个月,连世子的面都未见到。

她本就生得极貌美,说话时肩膀微微发抖,加上泪珠双垂,颇有些梨花带雨的柔婉之态。

“此后我阿娘病重,我阿爷也因为连日奔波病倒了,数日前我和我阿兄听说成王世子回来了,怀着一丝希冀去成王府外守候,但或许时运不济,别说讨药,连拜帖都未递到世子手里。我将此事禀告病榻上的阿爷,阿爷哀叹,一切都是缘法,连日来他托同僚帮忙牵线,人人都说帮不上忙,清虚子道长为了炼制六元丹吃了不少苦头,药虽然给了成王世子,世子却因为疼惜师尊的心血,从不肯将此药赠人。”

屋里的人暗想,这倒是实话。六元丹堪比异宝,京中不知多少人眼馋,前年韦尚书的夫人病危,韦尚书也想替夫人求六元丹,先找世子后找清虚子道长,均不奏效。后来还是求到了圣人跟前,经圣人求情才得了一粒。

不久清虚子道长当众发话,成王世子命格奇崛,需留着此药防身,除非大魔作乱或是情势危急,断不能拿来舍人,否则世子自己会有性命之攸,此话一出,才彻底断了京中人的念想。

董二娘凄楚地说“阿爷说,长安城病重之人何其多,要是个个都跑到成王世子面前求药,世子是给还是不给清虚子道长那番话听似不近人情,实则替世子省了多少麻烦。罢了罢了,求药是没指望了,倘或阿娘因此救不活,也是命该如此。”

“自那之后,我阿爷和阿兄就断了去拜谒成王世子的念头。阿娘的病一直不见好转,我为了侍奉阿娘寝食俱废,阿兄看我形容憔悴,借着上巳节逼我出来赴宴散心,我原本打算到江畔为爷娘祈福,半路看见成王世子和仆从骑马路过

她眼梢瞥见段宁远,看他纹丝不动,胸口蓦然一紧,低头赧然道“我来不及回城禀告阿爷和阿兄,便自作主张令管事驱车跟上去,谁知被成王世子察觉,又一次被挡在了竹林外。

“我当时心灰意冷,不得不另绕远路,走到半路的时候,犊车的顶蓬像落下了什么重物,掀开帘子,恰好看到外头掠过一个黑乎乎的巨物,我吓得魂飞魄散,当场就昏了过去”

猛然想起蔺承佑方才的警告,她项上一寒,忙又改口“只、只昏了一小会,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外头有人说话,那些人像是刚闻讯而来,说竹林里有人被妖物所袭,现有不少人受伤,他们正要去月灯阁找世子想法子,我就、我就”

“你就临时起意乔装中了妖毒”

董二娘垂泪道“我当时想着,受伤的人既然不少,多我一个也无妨。世子算半个道家中人,如今妖魔现世,他理应拿出六元丹来救人。若是借这个机会见到成王世子,没准能替我阿娘讨到一粒六元丹,于是我就改了主意,索性一直在车内昏睡。此事是我一人谋划,我乳娘全不知情。”

管事娘子拼命摇头,只恨口中塞着足袜。

“说来只怪我昏了头。”董二娘哭道,“我阿娘现已是风中之烛,做儿的日夜悬心,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出此下策。”

她哽咽失声,神情十分凄婉,有两位夫人心肠较软,唏嘘道“可怜见的,原来是为了阿娘。”

段宁远本是面若寒霜,听到这神色才稍见缓和。

哪知这时,有人轻轻咳了一声,董二娘听出是滕玉意的声音,想起今晚的种种,心知此女手段了得,她假意掩袖拭泪,暗中却如临大敌,果听杜夫人道“就算要救你阿娘,总不能一再坑害旁人。前头也就算了,且当你糊涂,可是后来世子当众说六元丹已经分完了,你为何仍在帘后假装昏迷,明明毫发无伤,却听凭你下人大闹,害得玉儿平白背上骂名,你究竟是何居心“

董二娘心中暗恨,面上却惶然“我事先并不知道六元丹不够分,更不知道中了妖毒会这般凶险。那妖物追到紫云楼来,我也颇意外,虽说想得六元丹,但我从未想过连累他人性命,后来药分完了,我心知命该如此,但只要想到阿娘会撒手人寰,心里就油煎火燎,等了又等,只盼着成王世子还能想出旁的法子。”

“真是好孝心。”蔺承佑鼓了鼓掌,“打着孝顺的名头,行的却是害人之事,此药若让你得了,势必有真正中毒之人因为短药而丧命。最后那粒药如果分给你,滕府那位男仆这刻已经死了。”

董二娘粉泪凝珠,咬着红唇拼命摇头。

蔺承佑轻蔑地横她一眼“诓骗六元丹在先,误我捉妖在后。要不是你假装中毒害我摆五藏阵,妖物也不会差点就逃出紫云楼,此妖即将成魔,真要纵虎出柙,伤的可就不是区区四五人了。林林总总加在一起,断你个杖刑不为过。”

董二娘张嘴要辩驳,望见蔺成佑衣襟上的血迹,心里彻底慌乱起来,原来蔺承佑受伤这么重,本以为假装昏迷一阵,再找个恰当的机会醒过来就行了,妖物害人的法子千变万化,昏迷再醒也合情合理,谁知千算万算,漏算了这些道术上的玄机,蔺承佑不比寻常的公子王孙,他受伤之事若是惊动了宫里,圣人和皇后必定问责,到那时候,恐怕连阿爷都会受牵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