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克里昂不耐烦地说。
“嗯,情况似乎是这样的,除了少数决策者之外,心理史学分析的结果必须对大众保密。”
“保密”克里昂高声惊叫。
“这很明显,让我试着解释一下。假如我们完成一个心理史学分析,并将结果公诸于世,人类的种种情绪和种种反应必将立刻受到扭曲。这样一来,心理史学分析就会变得毫无意义,因为它所根据的,是众人对未来不知情的情况下所产生的情绪和反应。您了解我的意思吗”
大帝突然眼睛一亮,哈哈大笑几声。“太好了”
他伸手拍了拍谢顿的肩膀,谢顿不禁轻轻晃了一下。
“你这个人,你看不出来吗”克里昂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这就是你的用处。你根本不需要预测未来,而只要选择一个未来──一个好的未来、一个有用的未来──然后做出一种预测,让所有人类的情绪和反应都发生变化,以便实现你预测的那个未来。与其预测一个坏的未来,不如制造一个好的未来。”
谢顿皱起眉头。“启禀陛下,我懂得您的意思,但这同样是不可能的事。”
“不可能”
“嗯,至少是不切实际。您看不出来吗倘若我们不能从人类的情绪和反应出发,不能预测这些因素所将导致的未来,那就同样无法反其道而行。我们不能从一个选定的未来出发,反推它的源头是哪些人类情绪和反应。”
克里昂显得相当沮丧,紧紧抿着嘴唇。“那么,你的论文呢你是不是管它叫论文它又有什么用呢”
“那只是一种数学论证。它提出一个令数学家感兴趣的结论,但我从未想到会有任何实际用途。”
“我发觉这实在可恶。”克里昂气呼呼地说。
谢顿微微耸了耸肩。他现在更加确定一件事,自己根本不该发表那篇论文。假如大帝自认为成了别人愚弄的对象,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呢
事实上,克里昂看来像是快要相信这一点了。
“话说回来,”他说,“假如你对未来做出一些预测,不论是否在数学上站得住脚,但根据那些了解大众趋向的政府官员判断,它们就是会带来有用的反应,你认为如何”
“您为何需要由我做这件事政府官员自己就能做这些预测,不必假手中间人。”
“政府官员做来不会那么有效。他们的确偶尔会发表这类的声明,可是民众不一定相信他们。”
“为何又会相信我呢”
“你是个数学家,你会计算未来,而不是不是去直觉它──如果可以这样说的话。”
“可是我并没有这个能力。”
“谁会知道呢”克里昂眯起眼睛望着他。
接下来是短暂的沉默。谢顿感到自己中计了。假如大帝直接对他下令,他敢拒绝吗若是拒绝,他也许就会遭到监禁或处决。当然不会没有审判,可是面对一个专制的官僚体制,尤其是银河帝国的皇帝指挥之下的极权官僚体制,想要获得公平审判是难上加难。
最后,他终于答道:“这样行不通。”
“为什么”
“假如要我做出一些含糊的一般性预测,必须等到我们这一代,甚至下一代死后多年才有可能实现,那么也许可以蒙混过去。可是,这样一来,民众却不会如何留意。对于一两个世纪之后才会发生的重大事件,他们是不可能关心的。
“为了获得成果,”谢顿继续说,“我必须预测一些结果较为明确的事件,或是一些近在眼前的变故。只有这种预测才能获得大众的回应。不过迟早──也许不会迟只会早──其中一项预测并不会实现,而我的利用价值将立刻结束。这样一来,您的声望也可能随之消失。更糟的是,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支持心理史学的发展,即使未来的数学能将它改良到接近实用的程度,它也不会再有大显身手的机会了。”
克里昂猛然坐下,对着谢顿皱起眉头。“你们数学家能做的就是这件事吗坚持各种的不可能”
谢顿拼了命以和缓的语调说:“是您,陛下,在坚持一些不可能的事。”
“你这个人,让我来测验你一下。假如我要你利用你的数学告诉我,是否有朝一日我会遇刺身亡,你会怎么说”
“即使将心理史学发挥到极致,这个数学体系仍然无法回答如此特定的问题。全世界的量子力学专家同心协力,也不可能预测单独一个电子的踪迹,而只能预测众多电子的平均行为。”
“你比我更了解你自己的数学理论,就根据它做个合理的猜测吧。我是否有朝一日会遇刺”
谢顿柔声答道:“陛下,您这是对我设下圈套。干脆告诉我您想要听什么答案,我好直接说出来,否则就请授权给我,让我自由回答而不至招罪。”
“你尽管说吧。”
“您以荣誉担保”
“你要我立下字据吗”克里昂语带讥讽。
“有您口头的荣誉担保就够了。”谢顿的心往下沉,因为他不确定会有什么结果。
“我以荣誉担保。”
“那么我可以告诉您,在过去四个世纪中,几乎有一半的皇帝遇刺身亡,根据这一点,我推断您遇刺的机会约略是二分之一。”
“任何傻瓜都能说出这个答案。”克里昂以轻蔑的口吻说,“根本不需要数学家。”
“可是我跟您说过好几次了,我的数学理论对实际问题毫无用处。”
“难道你就不能假设,我从那些不幸的先帝身上学到教训了”
谢顿深深吸了一口气,一鼓作气道:“不能的,陛下。历史在在显示,我们无法从历史中学到任何教训。举例而言,您准许我在这里单独觐见,万一我有心行刺呢这当然不是事实,陛下。”他赶紧补充一句。
克里昂冷冷一笑。“你这个人,你没有考虑到我们的科技多么完善──或说多么先进。我们研究过你的背景,以及你的完整履历。在你抵达后,你就接受了扫描,你的面容和声纹都经过分析。我们知道你详尽的情绪状态,几乎可以说知道你的思想。对你的忠贞若有丝毫怀疑,就绝不会允许你接近我。事实上,是你根本活不到现在。”
谢顿感到一阵晕眩,不过他继续说:“即使没有那么先进的科技,外人也总是难以接近任何一位皇帝。然而,几乎每次行刺都源自宫廷政变。对皇帝构成最大威胁的,就是最接近皇帝的人。想要趋吉避凶,细查外人其实无济于事。至于您自己的官员、您自己的禁卫军、您自己的亲信,您总不能以对待我的方式对待他们。”
克里昂说:“这点我也知道,至少和你一样清楚。我的回答是,我对身边每个人都很好,让他们没有怨恨我的理由。”
“愚蠢”说到这里谢顿突然住口,显得十分狼狈。
“继续,”克里昂怒冲冲地说,“我已经准许你自由发表意见。我如何愚蠢”
“启禀陛下,我说溜了嘴。我原本想说的是无关,这和您如何对待亲信根本无关。您一定会疑神疑鬼,否则就不符合人性。一个不经意的字眼──例如我刚才的表现,或是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一个可疑的表情,都必定会令您提高警觉,并收回一点信任。而任何猜疑都将造成恶性循环那位亲信感觉得到,他会恼恨您的疑心,并会改变他的言行举止,尽可能避免让您再度起疑;您则会察觉这个变化,因而疑心越来越重,到头来不是他被处决,就是您遇刺身亡。过去四个世纪的好多位皇帝,都无法避免这样的过程。帝国事务变得越来越难处理,这只是征兆之一。”
“那么,我无论如何无法避免遇刺喽。”
“是的,陛下。”谢顿说,“不过,反之,您也可能属于幸运的那一半。”
克里昂用手指轮流敲打座椅扶手,然后厉声道:“你这个人,你根本没用,你的心理史学也一样。给我走吧。”说完这几句话,大帝转过头去,突然好像比三十二岁的实际年龄老了许多。
“启禀陛下,我早就说过,我的数学理论对您没用。我致上最深的歉意。”
谢顿本来准备鞠躬,但两名卫士不知如何接到了讯号,及时进来将他带走。御书房中还传出克里昂的一句:“这个人从哪里来,就把他送回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