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别生我的气。我并不指望听到什么国家机密。好啦,亲爱的。”他一不小心说溜了嘴。
正在她似乎要匆忙离去时,他抓住她的手臂,令她留在原处。但他感到她在微微颤抖,遂在一阵尴尬中将手松开。
他说:“只不过在我看来,一切都是自动的。”
“随便你爱怎样想都可以。然而,这里仍有需要脑力和判断力的地方。每位兄弟和姐妹,一生中总有一段时间在此工作,有些人还将它当成专业。”
现在她说话更为自由自在,但他仍旧感到尴尬,因为他注意到,她的左手偷偷移向右臂,轻抚着刚才被他抓过的地方,仿佛那儿曾经被他刺了一下。
“它们绵延无数公里,”她说,“不过我们若在这里转弯,你就能看到一片真菌区。”
他们继续前进,谢顿注意到每样东西都清洁无比,连玻璃也晶莹剔透。瓷砖地板似乎是湿的,等到他趁机弯腰摸了一下,却发觉并非如此。而且地板也不滑,或许是他的凉鞋具有防滑鞋底根据麦曲生社会的习俗,他将拇趾大大方方伸在外面。
有一件事雨点四十三的确没说错。不时可见兄弟或姐妹在默默工作,例如判读量具、调整控制装置,还有些做着诸如擦拭设备这类毫无技术性的工作──不论做的是什么,每个人都全神贯注。
谢顿小心地避免问及他们在做些什么,他不想让这位姐妹因为答不出来而感到羞愧,也不想让她因为必须提醒他别乱打听而发脾气。
他们通过一扇微微摇摆的门,谢顿突然察觉到一丝记忆中的味道。他向雨点四十三望去,但她似乎浑然不觉,而他自己也很快就习惯了。
光线的特征忽然起了重大变化,蔷薇色调与明亮的感觉通通消失。除了有聚光灯为各项设备照明外,四周似乎都笼罩在昏黄的光芒中。在每个聚光处,好像都有一名兄弟或姐妹,有些还戴着发出珍珠般光辉的头带。而在不远的地方,谢顿可以看到四下都有细小的闪光在做不规则运动。
当两人并肩行走时,他朝她的侧面瞥了一眼,那是他能评价她的唯一依据。在其他任何时候,他总是忘不掉她突出的光头、无眉的双眼,以及一张素净的脸庞。它们掩盖了她的个体性,似乎使她变得隐形。然而从这个轮廓中,他却能看出一些别的:鼻子、下巴、丰唇、匀称、美丽。黯淡的光线好像使那个大沙漠不再那么显眼与刺眼。
他惊讶地想到,如果留起头发并好好修剪,她可能就是个大美人。
然后他又想到,她无法长出头发,她这一生注定永远光头。
为什么呢他们为什么一定要让她变成这样日主说,是为了使麦曲生人一辈子记得自己是麦曲生人。这点为何那么重要,以致大家都得接受脱毛的诅咒,作为身份的象征与标记
然后,因为他习惯从正反两方面思考问题,于是又想到,习俗是第二天性,如果习惯了光头,到了根深蒂固的地步,那么头发就会显得怪异恐怖,令人感到恶心与厌恶。他自己每天早上都会刮脸,将胡须完全除去,剩下一点点胡根都不舒服。但他并不认为自己的脸是秃的,或是有任何不自然。当然,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留胡子,但他就是不愿那么做。
他知道在某些世界上,男人一律不刮脸;甚至有些世界的男人根本不修剪胡须,任由它胡乱生长。如果让他们看到自己光秃的脸庞、没有任何胡须的下巴、双颊与嘴唇,他们又会怎么说呢
他一面想,一面跟着雨点四十三向前走,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每隔一会儿,她就会拉着他的手肘引导他。在他的感觉中,她似乎越来越习惯这样做,因为她并未急忙缩回手去,有时还持续将近一分钟。
她说:“这里到这里来”
“那是什么”谢顿问道。
他们站在一个小盘子前面,盘内装满了小型球体,每个球体的直径大约二厘米。有位兄弟在照顾这一区,刚才就是他将盘子放在那里的。此时他抬起头来,带着和气的询问神情。
雨点四十三低声对谢顿说:“向他要一些。”
谢顿明白她不能主动和一位兄弟说话,除非对方先开口。于是他以迟疑的口气说:“我们能要一些吗,兄兄弟”
“兄弟,拿一把吧。”对方热诚地答道。
谢顿抓起一个球体,正准备递给雨点四十三,却发现她已将对方的好意解释为同样适用于她,已经伸手拿了两大把。
这种球体感觉上光滑柔润。等到他们离开那个培养桶以及照料该区的那位兄弟之后,谢顿对雨点四十三说:“这些能吃吗”他举起那个球体,小心翼翼地凑到鼻端。
“它们没有味道。”她突然冒出一句。
“它们究竟是什么”
“美食,未经加工的美食。销到外界的,会经过各种方式的调味,可是在麦曲生,我们一律吃原味──唯一的吃法。”
她放进嘴里一个,然后说:“我怎么也吃不够。”
谢顿将手上的球体放入嘴里,感觉它迅速溶化殆尽。一时之间,他嘴里出现一股流动的液体,然后几乎自动滑进他的喉咙。
他停了一下脚步,感到相当惊讶。它有一点点甜味,后来甚至出现一丝更淡的苦味,但主要的感觉却令他难以捉摸。
“我能再吃一个吗”他说。
“再吃五六个吧。”雨点四十三一面说,一面向他伸出手,“它们从来没有重复的口味,而且根本不含热量,只有味道而已。”
她说得没错。他试图让这种美食在口中多留一会儿;试图小心地舔着;试图咬下一小口。然而,不论他多么小心,它也经不住轻轻的一舔。而只要稍微咬下一点,其余部分也立刻消失。每个球体的味道都无以名状,而且都和先前吃的不尽相同。
“唯一的麻烦是,”这位姐妹快活地说,“偶尔你会吃到一个非常特殊的口味,令你终身难忘,可是你却再也碰不到了。我九岁的时候吃过一个”她的兴奋表情突然敛去,“这是一件好事,让你体认到世事的无常。”
这是个讯号,谢顿心想。他们漫无目标地逛了许久,她已经开始习惯他,而且主动和他说话。现在,他们一定要进入正题。就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