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 二(2 / 2)

他按时在晚上叫我到他那儿去。我想好了一件事让他做,因为我决心不把时间都花在促膝谈心上。我想起了他的好嗓子,我知道他喜欢唱歌唱得好的人一般都喜欢唱。我自己不是歌唱家,在他挑剔的评判下,我也算不上一个音乐家,可是我爱听出色的演唱。黄昏,那个传奇的时刻,刚开始把她那布满星星的蓝旗垂挂在窗格上空,我就站起来,打开琴盖,请他看在老天分上,给我唱个歌。他说我是个任性的女巫,他宁可在别的时候唱。但是我断言再没有比现在更合适了。

他问:我喜欢他的嗓子吗

“十分喜欢。”我不愿意纵容他那种敏感的虚荣心;不过只此一次,我出于策略,甚至还奉承和激发它。

“那么,简,你得为我伴奏。”

“很好,先生,我试试。”

我确实试了,但是不久就被他从琴凳上推开,还被称作“一个小笨蛋”。我给这样毫无礼貌地推到了一旁这正是我所希望的他占据了我的位置,开始为自己伴奏,因为他既能唱歌也能弹琴。我赶紧走到窗子凹处,坐在那儿,望着窗外静止的树木和朦胧的草坪;他用圆润的嗓音按着优美的曲调唱出下面的歌词:

e炽烈如火的心底,e

e感受到最真诚的爱情,e

e这爱情带着加速的欢跃,e

e给每根血管倾注如潮的生命。e

e每天,她的来临是我的希望,e

e她的离去是我的痛苦,使她迟迟不来的意外e

e像冰块,把每根血管凝住。e

e我梦想:我爱别人,别人也爱我,e

e是难以名状的幸福,e

e朝着这一目标,我向前赶路,e

e急切而又盲目。e

e然而,像没有通道的广漠地带,e

e横亘在我们的生命之间,e

e又像碧波滚滚的海浪,湍急而又危险。e

e像盗贼出没的小径,e

e越过荒原,穿过林莽,e

e因为我们的精神被隔开,e

e中间站着强权和公理,愤怒和忧伤。e

e我不畏艰险,我蔑视障碍,e

e我向凶兆挑战;e

e一切威吓、骚扰和警告,e

e我置之不理,毫不胆寒。e

e我的彩虹继续前进,像光一般迅疾,e

e我像飞翔在梦中,e

e因为在我的眼前,e

e光荣地升起e

e那阵雨和光明的孩童。e

e温柔、庄严的欢乐依然辉煌e

e照耀着朦胧的苦难云层,如今,我已毫不在乎,尽管那e

e临近的灾祸是何等浓重阴森。e

e我已经冲过重重的险阻,e

e在这甜蜜的时刻,我什么都不在乎,e

e哪怕险阻还会迅猛地袭来,e

e宣布要狠狠地报复。e

e哪怕傲慢的憎恨会把我击垮,e

e公理,不容我上前晋见,e

e暴虐的强权,怒容满面,e

e发誓和我不共戴天。e

e我心爱的人儿,怀着崇高的忠诚,e

e把她的小手放在我的手里,誓让婚姻的神圣纽带,e

e把我们两人紧紧系在一起。e

e我心爱的人儿已用爱情的一吻,e

e誓与我同生同殁,e

e我终于享到难以名状的幸福;e

e因为我爱别人别人也爱我e

他站起身朝我走过来,我看见他整个脸都激动得发亮,他那圆圆的鹰眼闪出光芒,脸上到处都流露出温柔和热情。我畏缩了一会儿然后又振作起来。我不要温柔的场面,大胆的表示;而我却处在两者都有的危险之中;非得找个自卫的武器不可于是我把我的舌头磨得更加锋利;他走到我跟前来的时候,我粗声粗气地问:“你现在要跟谁结婚”

“由我的亲爱的简提出来,这可真是个奇怪的问题。”

“真的我还以为那是个很自然和很必要的问题呢;他谈起他的未婚妻将同他一起死。他提出这样一个异教徒的想法,是什么意思呢我可不打算同他一起死这一点,他是可以相信的。”

“哦,他所渴望的,他所祈求的,只是我可以同他一起生活死并不是给我这样的人的。”

“其实也是给我的;等到我的时候到了,我也同样有权利去死;不过我将等到那个时候,而不是用自焚殉夫的方式匆匆地去死。”

“我要原谅他的这个自私的想法,用和好的一吻表示我的宽恕吗”

“不,我宁可让他原谅我。”

这时候,我听见自己被称为“一个冷酷无情的小东西”;接着还听见说,“换了别的女人,听到唱出这样的诗节来赞美她,准会感动到骨髓里。”

我向他保证说,我天生冷酷无情非常狠心,他会常常发现我这样;还说,我决定不等接下来的四个星期过去就让他看看我性格中各个粗暴的地方;趁现在还来得及取消婚约,应该让他充分明白他订的是怎么样的一门亲事。

“你愿意安静下来,合情合理地说话吗”

“要是他喜欢的话,我愿意安静下来;至于合情合理地说话嘛,那我可以恭维自己,我现在就正在这样说着。”

他烦恼得呸啊啐的。“很好,”我想;“随你发火也好,烦躁也好;我相信,这是对付你的最好的办法。我喜欢你喜欢得言语都没法表达了,可是我却不愿陷入感情堕落的境地;我还要用这根巧辩的针阻止你走近这深渊的边缘;而且凭借它刺痛的帮助,在你我之间保持对彼此都真正有利的距离。”

我步步紧迫,逗得他十分恼火;于是,在他气冲冲地完全退到屋子那头去以后,我站起身来,像我往常那样自然地恭恭敬敬地道了声,“祝你晚安,先生,”便从边门溜出去,走了。

这样开始采用的方法,我在整个试探时期都一直采用着,而且效果极好。的确,这使他一直有点愠怒和执拗;可是总的说来,我可以看出他还是非常高兴的。我还可以看出,绵羊般的驯服,斑鸠般的敏感,一方面会更加怂恿他的专制,一方面却还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迎合他的判断,满足他的理智,甚至适合他的趣味。

当着别人的面,我还跟以前一样,恭恭敬敬,文文雅雅;不需要其他任何一种行动;只是在晚上谈话的时候,我才这样阻挠和折磨他。他还是继续准时地钟一打七点就把我叫去,虽然我现在到他面前去的时候,他嘴上不再有像“爱”呀“亲”呀这类甜蜜的名词;用在我身上的最好的字眼是“惹人恼火的木偶”,“恶毒的小精灵”,“小妖精”,“小丑八怪”等等。而且,我现在得到的不是爱抚,而是鬼脸;不是紧紧地握握手,而是在胳臂上扭一下;不是在脸颊上吻一吻,而是狠狠地拉拉耳朵。这很好;目前我确实更喜欢这种猛烈的宠爱,而不喜欢更温柔的什么。我看出,菲尔费克斯太太赞成我;她为我感到的担心消失了;所以我肯定我这样做得很好。在这期间,罗切斯特先生硬说我把他折磨得只剩皮和骨头了,还威胁说,等到了即将来临的那个时期,他就要为我目前的行动狠狠地报复一下。对于他的恐吓,我暗自好笑:“我现在可以把你合情合理地约束住,”我想,“毫无疑问,我以后也可以这么做;要是一个办法失了效,那就另外再想一个办法。”

然而,我的工作毕竟是不容易的;我常常宁愿讨他喜欢而不愿逗弄他。我的未婚夫正在变成我的整个世界;还不止是整个世界;几乎成了我进天堂的希望了。他站在我和各种宗教思想之间,犹如日食把人和太阳隔开一般。在那些日子里,因为上帝创造的人,我看不到上帝;我把他作为我的偶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