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从西边吹来;它吹过小山,带着石楠和灯芯草的香味,芬芳扑鼻;天空碧蓝,没一点云彩;溪水顺着深谷流淌下去;春天的几场雨使溪水上涨,碧波盈盈而清澈,一泻而下,向太阳借来了粼粼金光,从天空吸取了蓝宝石的色泽。我们往前走着,离开了小径,踏上柔软的草地,草细得像苔藓,绿得像翡翠,草地上细致地点缀一朵小白花,还闪耀着星星点点的黄花;这时候,一座座小山已经把我们团团围住;因为幽谷已经接近尽头,蜿蜒到了群山的中心。
“我们在这儿休息一下吧,”我们一走近岩石群边上零零落落的岩石,他就说。这一大堆岩石守卫着一个隘口似的地方;在隘口的那一边,山溪哗哗地奔腾而下,形成一个瀑布;再过去一点,山已经抖掉了草地和花朵,只剩下石楠作衣服,巉岩作宝石那儿,山把荒芜渲染成了蛮荒,把娇艳换成了严峻那儿,山守护着孤独的残余希望和寂静的最后藏身处。
我坐了下来;圣约翰站在我附近。他朝上面看看隘口,朝下面看看山谷;他的目光随着溪流延伸过去,然后回过来浏览着给山溪染色的无云的天空;他脱下帽子,让微风吹拂着头发,吻着额头。他似乎在跟他常来的这个地方作神灵交流,用他的眼睛向什么告别。
“当我睡在恒河边上的时候,”他说,“我将在梦中再看见它;在一个更遥远的时刻在另一次昏睡控制我的时候在一条更阴暗的河流的岸上,再看到它。”
一种出于奇怪的爱而说的奇怪的话一个严肃的爱国者对于祖国所怀的激情他坐了下来;有半个小时,我们没说话;他没对我说,我也没对他说;那一段时间过去以后,他又开始说道:
“简,六个星期以后,我要走了;我已经在六月二十日启航的东印度人号上订了舱位。”
“上帝会保护你;因为你已经在从事他的工作了,”我答道。
“是的,”他说,“那里有我的荣耀和我的欢乐。我是给一个没有错误的主人当奴仆。我不是在人的引导下出去,受着我的软弱的同类蛆虫的片面法则和错误控制的支配;我的皇帝,我的立法人,我的领袖是尽善尽美的。我觉得奇怪,我周围的人竟然都不急于要在这一面旗帜下入伍,参加这一项事业。”
“并不是人人都有你的力量啊;弱者想去跟强者一起前进,那是愚蠢的。”
“我不是向弱者说话,也不是想着弱者;我只是向配得上干这个工作、而且有能力完成这个工作的人说话。”
“那样的人少,又难发现。”
“你说得对;可是一旦发现了,就应该激励他们敦促和规劝他们作这一努力,应该让他们看到自己的天赋,以及为什么这些天赋要给予他们,应该把上帝的使命告诉他们,还应该直接从上帝那儿,给他一个在他的选民中的位置。”
“要是他们真的有资格做这个工作,难道他们自己的心不会首先告诉他们吗”
我觉得仿佛有一种可怕的魔力正在我周围和上空形成和扩大;我颤抖着,担心听到说出什么致命的话来宣布而且固定这个魔力。
“你的心怎么说呢”圣约翰问。“我的心不会说话,我的心不会说话。”我答道,我被击中了要害,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那末,我得代它说话,”那深沉无情的声音继续说。“简,跟我到印度去吧;作为我的伴侣和同事,去吧。”
幽谷和天空打起转来,山也起伏着仿佛我听到了上帝的召唤仿佛一个异象中的使者,像马其顿的使者那样,宣布说,“过来帮助我们”可是我不是使徒我看不见先驱我不能接受他的召唤5。
e5圣经新约使徒行传第16章第9至10节:“在夜间有异象现与保罗,有一马其顿人,站着求他说,请你过到马其顿来帮助我们。保罗既看见这异象,我们随即想要往马其顿去,以为上帝召我们传福音给那里的人听。”保罗是基督的使徒。e
“哦,圣约翰”我嚷道,“发发慈悲吧”
我所呼吁的那个人,在执行他认为是他的责任的时候,既不知道慈悲,也不知道同情。他继续说:
“上帝和大自然打算让你作传教士的妻子。他们给予你的,不是外貌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天赋;你是为了工作、而不是为了爱情才给造出来的。你必须成为传教士的妻子将成为传教士的妻子。你将成为我的;我有权要求你不是为了我的欢乐,而是为了我主的工作。”
“我对这不合适;我没有这种才能,”我说。
他料到我一开始会这样反对;他听了一点也不恼火。的确,他背靠着巉岩,双臂抱在胸前,面孔板着,我看得出来,他已经对长期顽固反对作好了准备;已经积聚了很大耐心让他可以坚持到结束不过,他下定了决心,那个结束应该是他获得胜利。
“谦卑,简,”他说,“是基督教美德的基础;你说你对这工作不合适,说得对。谁对它合适呢曾经受到召唤的人,有谁相信配接受召唤呢就拿我来说,我只是灰尘罢了。和圣保罗在一起,我承认自己是最大的犯罪者;可是我不让我这种自卑感使我气馁。我知道我的主,他不仅强大,而且公正;他选中一个微弱的工具来完成一件伟大的工作,他就会从他无限的宝物之中拿出一些东西,来弥补为达到这一目的所选的工具之不足。像我一样想,简像我一样相信吧。我要你倚靠的是时代的岩石6,它能承担你人类软弱的重量。”
e6指基督。e
“我不能理解传教士的生活;我从没研究过传教士的工作。”
“我尽管卑微,在这方面,我却能把你需要的帮助给你;我可以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给你安排工作,一直待在你身边,时时刻刻帮助你。一开始我可以这样做;不久因为我知道你的能力,你就会和我一样坚强,一样合适,不再需要我的帮助了。”
“可是我的能力从事这项工作的能力在哪儿呢我感觉不到啊。你谈的时候,没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说话或者活动。我觉得没有光亮在照耀没有生命在加速没有声音在劝说或鼓动。哦,但愿我能让你看到,目前我的心灵多么像昏暗无光的土牢,一种畏惧给锁在心灵的深处生怕让你说服了,去尝试我无法完成的工作”
“我有一个回答给你听着。自从我们第一次见面以来,我一直在观察你;我把你作为我研究的对象,已经有十个月了。在那段时间里,我给了你各种考验;我看到了什么,得出了什么结论呢在乡村学校里,我发现,你可以准确而正直地把和你的性情习惯不合的工作干得很好。我看出,你可以从容而老练地干这个工作;既能管人又能赢得人心。你听到自己突然变富的消息,心里平静,从这平静中,我看到了一个毫无底马7的罪过的心灵;钱财对于你没有过分的力量。你坚决自愿把你的财产分成四份,自己只留一份,为了要求抽象的正义,把三份给了别人,从这种自愿中,我看到一个以牺牲的热情和兴奋为乐的灵魂。你驯顺地服从我的意愿,放弃学习你感兴趣的东西,而改学另一种,就因为我对它感兴趣,而且从那以后一直坚持,不知疲倦地刻苦学习,用毫不松懈的精力和毫不动摇的坚毅面对它的困难从这种驯服、刻苦、精力和坚毅中,我承认我所寻求的品质已经齐全了。简,你温顺、勤奋、无私、忠实、坚贞、勇敢,非常文雅,又非常英勇;别再不相信自己吧我可以毫无保留地相信你。作为印度学校里的一个女管理员,印度女人中的一个助人者,你对我的帮助将是非常宝贵的。”
e7底马,据圣经新约提摩太后书第4章第10节,底马贪爱现今的世界,离弃了基督耶稣的使徒圣保罗。e
我的铁的裹尸布在我周围裹紧了;说服在慢而稳地步步紧逼。尽管我闭着眼睛,他最后的几句话还是使原来似乎堵塞的道路变得比较畅通了。我的工作,原来看上去如此模糊,如此毫无希望地散乱,在他说下去的时候却变得精炼起来,在他进行塑造的手里有了明确的形式。他等着回答。我要求在我冒险作一个回答以前,给我一刻钟思考。
“很乐意,”他答道。他站起身来,沿着山路再走远一点,在荒地上一个隆起的地方躺下,就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躺着。
“他要我做的事,我能够做;我被迫看到和承认这一点,”我思忖着,“这是说,如果不夺去我的生命的话。但是,我觉得,我的生命可不是能在印度太阳下长久延续下去的那一种。那怎么办呢他对这个不会在乎;等到我死的时候,他会平静而神圣地把我交给创造出我的上帝。情况非常明白地摆在我面前。离开英国,我就离开了一个心爱的但是空虚的地方,罗切斯特先生不在那儿了;即使他在,那对我又怎么样呢,又可能怎么样呢我现在应该没有他而生活;我一天天挨过去,仿佛在等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环境变化,让我可以再和他团聚,这是再荒谬、再软弱不过的。当然正如圣约翰有一次说过的我必须在生活中再找一样什么来引起我的关心,代替失去的那一个;他现在向我提议的这个工作,难道不是人所能选定的,或者上帝所能安排的最光荣的工作吗这项工作由于他的高贵的操心和崇高的结果,不是最有可能填补被除掉的感情和破灭的希望留下的空白吗我相信,自己必须说是的然而我却颤抖。唉要是我和圣约翰在一起,那就是把自己抛弃了一半;要是我去印度,那就是走向夭折。从离开英国到印度,从印度到坟墓,这之间的间隙如何填满呢哦,我很清楚这也是我看得很明白的。为了满足圣约翰,我努力到肌肉酸痛,我是会使他满足的使他的期望从最细微的中心点到最外面的外围都得到满足。要是我真的跟他去要是我真的去作他竭力主张的那种牺牲,我是会完完全全地做到这一点的;我会把一切:把心,把五脏六腑,把整个的人作为牺牲,奉献到祭台上。他永远也不会爱我;但是他会赞成我;我会让他看看他还没看到过的精力,他从没猜想过的智谋。是的,我可以像他一样努力地工作,一样地毫不抱怨。
“那末,同意他的要求是可能的了;可是有一项可怕的一项。那就是他要我做他的妻子,而他能给我的丈夫的心,却并不比那边山峡里皱眉巨人似的岩石多。溪流正冲刷着那岩石,浪花四溅。他珍爱我,犹如一个士兵珍爱一件好武器;仅此而已。不嫁给他,就永远不会使我伤心;可是,我能让他完成他的打算,冷淡地实现他的计划,履行结婚仪式吗我能明知道他完全心不在焉而从他那儿接受结婚戒指,忍受爱的一切形式这我相信他是会严格遵守的吗明明知道他给予的每一个亲热表示都只是根据原则作出的牺牲,我容忍得了吗不;这样一种殉道是可怕的。我永远也不愿经受。作为他的妹妹,我可以陪他去而不是做他的妻子;我就这么对他说。”
我朝土墩那儿看看;他就躺在那儿,像根横着的柱子似地一动不动;他的脸朝着我;他的眼睛警觉而锐利地发着光。他跳了起来,走近我。
“要是我可以自由地去印度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去。”
“你的回答需要个注解,”他说,“它不清楚。”
“在这以前,你一直是我的义兄;我是你的义妹,让我们继续保持这样的关系吧;你和我最好还是不要结婚。”
他摇摇头。“在这种情况下,义兄妹还不行。如果你是我的亲妹妹,那就不同了;我会带你去,不要你作妻子。既然是目前这种情况,我们的结合要末必须用婚姻来使它神圣化和固定下来,要末就不能存在;有一些实际障碍阻止采取其他计划。你没看到吗,简考虑一下吧你的坚强的理智会引导你的。”
我是考虑了;不过,我的理智既然只是像目前这样,那就只能引导我看到这个事实:夫妇应该相爱,而我们却并不相爱;因此它得出的结论是,我们不应该结婚。我就这么说了。“圣约翰,”我回答,“我把你看作哥哥你把我看作妹妹;我们就这样继续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