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2章 明明是教化!(2 / 2)

“延揽何人?”

陈伯康直接忽略了陈初的第一条件,反正后者又没点名谁是战犯,此事不难办。

但第二个条件却让他心生警惕。

果然,陈初一开口,他便将头摇的像拨浪鼓。

“寿春知县陶春来、扬州知府薛徽言等淮南旧臣共计五人”

陈伯康以前是淮南经略,自然清楚各州府主官为人陈初说的人,皆是些肯俯身做实事、又对自身品性有一定要求的干臣。

劝这些人投安丰朝,才是真正动摇了临安朝廷的根基。

再者,若他陈伯康做说客,往后回了临安,还如何自处?

见陈伯康拒绝的坚决,陈初故作一叹,悠然道:“以前,我还以为陈大人是那等明辨是非的超脱之人,该明白自己效忠的乃天下万民,而不是某家腐朽皇室,却不料,陈大人也这般迂腐”

“晋王不必以言语激我”

耳听陈初说的不客气,陈伯康面不改色道:“我并非看不清这天下大势,只是我也不看好你淮北模式能让百姓过好。”

这话已相当大胆直白,看清天下大势,有‘他也看出临安朝难堪大任’之意。

而‘不看好淮北模式’,更易激怒陈初,毕竟世人都知楚王耕耘淮北近十年,淮北大概是他最引以为傲的成就。

陈伯康话里却有贬损的意思。

陈初未动怒,反而好奇的盯着陈伯康道:“哦?陈大人如何不看好我淮北模式了?本王洗耳恭听”

这一次,陈伯康稍稍沉吟了几息,用来组织、精炼一下语言他在淮南为官数年,时时刻刻都在留意观察淮北。

接下来的话,他从未与人讲过,“晋王,你可知,自淮北兴盛以来,我淮南出现了大量模仿淮北的场坊”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么?”陈初笑道。

“起初,我确实这般想但去年时,我去往各州县便衣走访了一回,却觉这场坊非民之福!”

“此话怎讲?”

“去年夏,我抵达庐州夏塘镇,此地水暖适宜耕作木绵,乃淮南木绵耕作最集中的区域,因此,建有大量棉布场坊”

“看了以后,是不是吓了一跳?”陈初似乎早有所料一般,淡淡问道。

陈伯康诧异的看了陈初一眼,继续道:“确实!老夫一生游历州府足有百数,但那夏塘镇”

似乎是回忆起某些不忍言之事,陈伯康顿了一下才沉声道:“此地初看繁华,场坊主皆为巨富,然坊内乌烟瘴气,做工之人赤身裸体、骨瘦如柴,每日上工时间七个时辰起步,十来岁的童工比比皆是,甚至有些来路不明的人口脚戴锁链作工!但有工人手脚稍慢,那监工动辄鞭笞打骂工人几无人形那般惨状,比之佃户尚不如!”

越说,陈伯康越激动,察觉情绪小有失控,陈伯康喘了几口,待心情稍稍平复,才接着道:“这还只是场坊情形,再说农人,如今淮南种绵远比种粮获利丰厚,当地劣绅对田地的欲望更盛以往!他们用尽手段,将自耕农逼至破产,掠走良田后改粮为绵,为场坊供货!坊主、劣绅以此勾连,夏塘镇繁华之下,尽是累累白骨!”

一直没说话的陈初,这才接了一句,“我淮北如今纺机已可同时纺十六锭棉纱,你淮南技术落后,只有四锭纺机,为了在价格上与淮北竞争,自然要在人工上压缩成本想来那纺场中,被拐卖而来的奴工不在少数。”

陈初说的是客观原因,但陈伯康听了却非常不舒服,再者,和陈初接触数次,他一直觉着这个政治立场不同的年轻人怀有仁心。

可此时听了他近乎冷血的分析,陈伯康不由动了火气,直道:“这一切还不是拜你淮北所赐!场坊之害,犹胜劣绅!”

“那照陈大人所言,我淮北怎无此惨状?”陈初心平气和道。

陈伯康既然想了这么多,便不会不分析淮北情况,当即道:“一来,你淮北土地八成已成公田,可自主调配资源。二来,你淮北有技术先行之便利,便是不极力压缩人力成本,也可以高价售卖的方式包裹成本。三来,便是监管严厉但此法不可长久!”

“为何?”

“你淮北仅数百万人,货物却行销天下,等于以天下之利繁荣你淮北一地!若等到齐周金夏一统,需养活之人已近万万,届时哪里还有那般大的市场供你养活这么多人!各地场坊主势必会为了竞争,争相压低成本,到时,场坊内惨象只会更甚!”

陈初心下暗暗佩服了陈伯康一下,在当下这个时代,他能想到这些已殊为不易。

更难能可贵的是,陈伯康站在了万民角度去考量此事。

只不过,历史局限性让他忽略了技术积累爆发后带来的生产关系变化。

但能看到资本主义獠牙的破坏性,已是难得。

旁边,焦屠一人已吃下了五根油条,铁胆饭量也不小,但在陈初身边,或许是保持形象,吃了一根后便停下了筷子。

陈初拾筷帮铁胆又夹了一根,柔声道:“吃嘛,尽管吃。”

随后才重新对陈伯康道:“陈大人,你应知晓本王来自海外吧?”

“”陈伯康一时迷茫,不知陈初怎突然提起了此事,却还是下意识点头。

陈初稍一思索,道:“在我东胜神洲,有一英吉利,他们国内初次工业革命时,场坊工人平均寿命只有十五岁,纺场、矿山内八九岁的熟练工人比比皆是另有美利坚国,一名叫做洛克菲勒的商人所属场坊内,工人每日要工作八个时辰,东胜历法1914年,工人们为了争取两刻钟的午休时间闹了罢工这位洛掌柜自己豢养的保安队装备有铁甲战车、连珠火铳,当场打死了二百多人”

了解过资本发展史的大多都知晓这桩事。

可即便这样,这洛掌柜依然被奉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商人之一。

所以,在那个风起云涌的时代,资本国度诞生出马列,是有原因的。

在不做人这一点上,资本家一点也不比劣绅表现的差。

陈伯康忙道:“既然如此,晋王还在淮北推行此法?你难道不怕日后我华夏也如那般么?”

陈初却忽然肃容道:“陈大人!这个世界上不止齐周金夏,还有别的国家啊!我们不发展,但旁人一直在发展!待旁人用铁甲战车、铁甲船、连珠火铳打到我中原大地,你我子孙为人做奴做婢之时,要骂我们这帮先人痛失发展之机的!”

“”

陈伯康沉默下来,百年来,周国先后与西夏、与辽国、与金国交战,胜少败多,边民被杀被掳的事并不新鲜。

但近年来,淮北的天雷炮、火铳确实成为了可决定战场胜负的利器。

他不清楚那东胜神洲各国到底发展到了什么程度,不过,若果真如陈初所言,对方连铁甲战车、连珠火铳都有了一旦对方渡海来袭,那便是神州沦陷的局面。

隔了半天,陈伯康才喃喃道:“以晋王之意,天下非要行那淮北之法,才可与东胜各国抗衡么?”

陈初却没直接回答陈伯康的问题,反而悠悠道:“资本积累,血腥残酷,要么向内压榨,要么向外掠夺”

陈伯康好像听出点什么,忙抬头看了过来,陈初又道:“我方才已说了,这天下,不止齐周。待日后,我们拿下关外千里黑土沃野,不出十年,可活千万民。若南下占得中南半岛,可种一年三熟稻,又可活民几何?

除此外,海东扶桑还有一石见银山,藏银万万两不止

西渡万里,更有诸多国家王室眼巴巴等着我华夏茶丝瓷好货

这些,都是活民之法。只要官方鼓励再予以组织,士绅万民皆可自组商队遨游四海,可开疆拓土,也可驻地行商,更可传授教化”

拘于历史局限性,即便当世精英也没有陈初对世界了解的透彻。

一番话说完,陈伯康愣了许久,但农耕文明骨子里的谨慎保守,让他下意识问道:“若万民都去逐利了,谁来耕作?”

陈初闻言,不由哈哈大笑道:“粮、银是资源,人口难道就不是了么?掳来的人口,只要有口饭吃,什么活不能干?”

“”陈伯康一时愕然。

掳人作工这种事,确实有违儒家道义,陈初察觉他表情异样,不由叹道:“我方才已说了,资本积累过程残酷的很,若不对内压榨,便只能对外掠夺了。”

陈伯康迅速收回了惊愕表情,已换了一副道貌岸然的神色,只听他淡淡道:“怎能叫掠夺?此举明明是为了教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