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往常都要沉默了一些,在我刚才做事的时候也一直低着头,沉默着一动不动,我习惯性地捏了捏掌心里包着的他那幼嫩的手掌,突然觉得对方似乎手上没有什么力气,软得过头了……
就好像捏着一团软棉花,对方顺着我的力气被提了起来,很快膝盖又没有了力气,我一松开手,他就“噗”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宛若投入湖心中的一块小石头,我赶紧拍了拍他的膝盖,上面不可避免地有了些擦伤后的红痕,看上去好像有点痛,我赶紧摸了摸他的胳膊,这家伙浑身都软绵绵的,完全使不上力气的样子,这样我吓得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你又生病了吗!发生了什么?”
他就这样一直沉默着、悄无声息地乖巧地坐在原地没有动弹一下,直到我去拉他的手才发现了端倪。他像是全身都麻了似的,完全做不了大动作……这真是吓到我了,如果不是我现在发现,他还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多久?
“是不是腿麻了?”我这样问道,一边仔细检查他全身是否有伤口,“你是否吃了什么东西?”
那孩子终于摇了摇头,制止了我再去检查他身体的动作:“不要……再摸了。已经好了。”
“咦……是说痊愈的意思吗。”
“嗯……”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这样焦急了起来:“难道这里还有什么东西吗?发生了什么事?”
他怕我再东想西想,便这样回答道:“已经没有事了,请再多等一下。”
我连“哇他现在学会敬语了耶”这样的喜悦都顾不上,依旧紧绷着神经四处搜寻是否有什么危机潜伏在附近,他再次摇了摇头,扯住了我的胳膊摇了几下,“已经走掉了。”
“……”我的动作这才停了下来,不可思议地反复去看他的脸,终于意识到了一件细思起来有些恐怖的事情,“……你被蛇咬了吗?”
刚刚添柴的那个地方有些不自然的压痕,我之前并没有仔细留心它到底为什么会存在,也没有深究为什么火会灭掉,现在仔细一想,这才将所有的事情串联在一起,惊得我头皮隐隐发麻:“你之前是不是摔到这边来了?”
既然僵直着身子不能动,那要怎么爬起来……
他沉默不语,温顺地略过了这个话题,没有回答我。
但我从他的态度中已经能够确认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忙再忙不迭地问道:“蛇走远了吗?!你现在还疼吗?我有一些东西……”
是一些止疼片,不知道他现在还愿不愿意吃。
对方终于回复了我的问题,“没有事,已经走远了。”
“……”
发生了什么事我也能猜想得到了,但是也不能谴责他什么,只好说:“你啊,以后多多照顾自己一点吧……”
他依旧沉默如初,之前的伤痕已经痊愈了,未褪尽的只有因蛇毒带来的麻痹感。既然没有回复返厂设置,那就应当没有凶险到彻底死亡的那一步。我还能怎么办?我只能叹气了,“哎……那你先休息一会儿,等能站起来走路的时候过来吃晚餐吧。”
今晚显然是吃不完这么多的野兔肉的,天气不闷,但是也勉强算炎热,不太好保存新鲜的食物。我担心隔了一夜就会放坏,决定烧烤一小部分,剩下的做烟熏处理。
当然,没有盐就是麻烦……我只能试着做点不正宗的熏肉了……
我再找了几根绳子将它们吊了起来,做了个不太牢固的支架挂在火堆之上,打算靠烟直接熏到明天中午。说来也是神奇,现在虽然因为是黄昏而渐渐有了蚊虫,但是却不喜欢烟熏火燎的滋味,基本上离得火堆远远的,免了我浪费驱蚊药水的工夫。老虎前几个小时才被熏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对黑烟这种东西明显有了不小的阴影,但是比起火来它显然要更烦蚊子一些,权衡半天之下还是不情不愿地蹭过来了,和火堆保持着距离。
火舌舔舐着还未干透的木柴,将它们深处渗出来的嫩液爆出了噼啪的响声,除了火焰燃烧的细小声音之外变得很安静,我一边让火焰上方的烟熏烤着挂下来的肉串,一边手上串好了小块的兔肉,一点点翻烤着让它们被烘出金黄的颜色。油从肉脂上冒出来,被热度灼得滋滋作响,我的脸和手不得不离火堆很近,不多时就感到有了些许的热意,之后拿手掌心贴了贴脸颊两侧,果然是滚烫的。
这样下去可不好啊……
我忍不住犯了难,在心里嘀咕,更加坚定了想要出去的决心:长期烧烤下去,我的皮肤绝对绝对会严重缺水的,最后粗糙、干燥、枯黄、掉皮……
还是不要再想象了,我的心理承受能力还没那么大……呃。
一会儿一定要去敷个面膜才行……
这段寂静的空闲期里,我试图和那孩子聊一聊接下来的计划。“啊……话说回来。”
我感觉嘴唇有些干燥,伸出舌头来舔了舔。津液润湿了嘴巴,也让我的心随之稳了稳:“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他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就是说,这样一直在山林中生活是绝对不行的。”我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台词,试探着他的心情和态度:“不仅生活不便利,更重要的是不知道的因素实在太多了,很容易死掉……”
“嗯?”
我决定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将话敞明白:“我想去人群之中。”
他并没有开口回复我,但是我能看见数秒以后,他的全身肌肉微微绷紧了。
“我知道你可能会有些别的想法……但是我觉得,去接触人类社会果然还是必要的……你看,你也不能一直只对着我一个人生存吧?很多技巧和只是都得要靠在那个社会中生活才能习得,在这里果然还是太无法预测了……”
他终于开了口,不愿意让我看清他面上的表情,眼帘微微垂下:“可是、那边也不安全。”
“对比起来,还是这里更加危险和无规律啊。”我感慨道:“这个决定我也想了很久,现在有了足够长期储存的粮食,我也终于能够开口说了。……没关系,你有什么顾虑都可以告诉我。”
“……”
“说起来,你应该会和我一块吧?还是等我走了以后,继续一个人待在这里?”
当然,离开了我,他也实在很难保护自己吧。我觉得这孩子会选择跟着我行动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因此只是象征性地问一问罢了。
“那边比这里更加不安全…!”他有些急切地这样说道:“那边有人,死亡以后……”
“死亡以后跑不掉,会受到更多的折磨?”我怀着“哇哦…他开始会用对比句型了”这样轻松的心情回答道:“你弄错了,如果跑不掉的话,不管是在森林还是在人群里,后果都是一样悲惨的。你之前说过我是同类吧?但是不用担忧。”
我这样对他说道:“我可是在人类社会生存过几十年的家伙啊,对付那边的情况可比这边要得心应手多了。”
“……”
最后,我用这样几句话作了总结:“是担心那边的凶险吗?但是没有关系,遇到了困难就要努力想办法,人就是在这样一直拼命地活着的状态下生存的,我保证一定会在‘那一边’得到更好的生活,你就安心看我加油吧。”
他总算开口了:“……那么、如果做不到的话呢……”
“做不到也一定会努力做到的,我是有拼搏性的勤勉人才哦……嘛,虽然别看我这个样子。”我做了个元气少女的握拳手型:“必要的时候你也要配合我一下哦,不然露馅了就糟糕了。”
那孩子面露难色,但是到底还是再也没反驳我。
我觉得他实在好乖,这样犹豫不安的形态那样动人、惹人怜爱,没有管住自己的手,再次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头顶:“虽然那边可能有你不好的回忆……这一点我也感到很抱歉,不过姑且安心吧。总之,我会加油的。”
他的臉上有了些躊躇。
“努力是大人的工作嘛,你要这样想:如果出去了,未来可是有可能吃到热腾腾的米饭的……就靠着这样的期盼一起同行吧,怎么样?”
“……”他一直在沉默,我等待着他的答复,这份寂静持续了很久,他终于小声地点了点头:“……嗯。”
我舒了一口气,虽然预想到了这场沟通成功的几率大概是八\九成,但是果然过程还真不是一般地困难啊。
小羊羔君被麻痹的肌肉似乎能够运动了,他缓缓地动了动腿,我将手上的肉串插进了土里,打算就这么上前去帮忙,老虎见缝插针地伸了一个脑袋过来,打算就这么偷偷吃掉我插在地上的肉,吓得我刚抬起来的脚又放了回去,气势汹汹地挥手把它赶到了一边。
胃口真大啊这家伙——!真是完全不能放松警惕,不是已经吃饱了吗还来偷吃!
可能动物对熟食会有偏好吧,它在中午的时候已经吃过了烤熟后的雪白软糯的鱼肉,对火烤过的其他肉自然也念念不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尝过好吃的东西就记住味道了,会犯馋也很有可能吧,哈哈哈……
……
……咦。
我那些轻松愉快的吐槽全部堵在了嗓子眼里,看着它那硕大的、像灯笼一样的、剔透的琥珀色眼睛,覺得那瞳孔在夜間突然被放得出奇地很大,一下子散满了虹膜似的,像是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里面冒出阴森森的毒气。我感到后背有些毛骨悚然,就好像突然被置入冰窖一样脊骨作冷,冻得脑髓都要结冰了。它还是保持着望着我的坐姿,一击不成便放弃了,见我夺回了地上的肉串,还是有些依依不舍,视线像是舔过我的整只手一样粘稠且充满了重量。
我的后脊骨和我的括约肌在同一時刻無比默契地感受到了某种骇人的紧张,不太敢在和那张硕大的脑袋对视了。
……
好像——
它似乎确实吃过人肉……
那么,这只牲畜已经在脑中牢牢地记下了人肉的味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