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他再补充了一句:“你对它好凶啊。”
我习惯性地想要脱口而出“不需要对它温柔”,但看着他瞧着我的这双眼睛,还是说不下去了,便道:“不要闹翻就好,它现在是需要我们的时候,地位关系不一样。”
“这样……”
我心中有一个问题一直很想问,现在它应当没有那么害怕,应当是时候了吧。于是我便这样开口问道:“你现在……还……”
小羊羔君继续看着我。
我走的步子太大了,他似乎跟不太上,于是我便放慢了一下脚步,“对那只老虎啊……”我仔细斟酌着词句:“还害怕吗?”
他沉默了。
我知道自己把那只老虎带进来似乎不是件好事,虽然它的经验和体格确实或多或少地给我们提供了便利,但我确实忽视了那孩子的感受。我姑且不论,他可是被活生生拦腰咬断了肢体的受害者,又这么小,心理阴影面积的程度肯定和我不一样吧。
出乎我意料地,他摇了摇头。
“还好……”那孩子这样说道:“因为接下来它也没办法杀我的对吧,(我在一旁用力点头)就像你之前一样。”
还、还记得吗……我喂药的那件事……
我已经深切、彻底地忏悔过了啊嘛!
不过这个确实是我的错……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无奈地打算就这么从此背下这个深重的罪孽,用语言道歉肯定是没办法的了,那孩子显然没办法听明白为什么我要就这件事对他说对不起,只好以后再一点点用行动补偿了吧……
我们就这么一边闲聊一边走,老虎突然停了下来,四处张望起来。我顺着它停顿的视线方向望去,看到了一个不明显的阴影,埋在小山坡上,被绿叶遮掩着,不仔细看实在看不出来这里有个山洞。
只是不知道里面是否会有别的野兽啊……我们一行人再加上老虎战斗力也严重不足,如果真碰上了类似的情况,可是没有办法应对的。
我还在就此犹豫,天空已经飘起了毛毛细雨了,天色也昏暗起来,我撑起了伞,依旧在踌躇不定。
除了山洞以外,难道就不会有其他能够让我避雨的场所了吗?
我的眼睛在到处乱瞄,还真的让我看到了让我当即大脑死机的场景。
袅袅的炊烟升起来了。
从我正站着的这个高度来看,正好能俯瞰到森林外的一片明显被人工开垦过的田野。一旁有供人劳作时休憩的小亭子,我能看到上面铺展的黄色草叶。
“啪嗒。”
伞不自觉从我的手上滑脱了。那孩子默默地捡了起来,明显对我的反应感到了奇怪,便循着我的视线往那一边看去——
“啪。”
这一次,伞从他的手里再次滑脱在地。
我终于被这一声拉回了思绪,心中的喜悦之情在不停地翻涌,重新把伞举在了头顶,遮住了一直飘打过来的斜丝细雨。
“喂喂!你看到了吗?是人哦?!人诶!”
“……唔,嗯。”
他的心绪不宁,显然思考的节奏和我不在同一条线上,失魂落魄地低声应和。
我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激动得心脏砰砰直跳,低声道:“接下来就能很好找到避雨的地方了吧……”
便利而安全以及富足的悠闲生活!一切能够实现的第一步就是先融入人群啊!
我的情绪并不能感染他,这孩子并没有跟着一块欢呼雀跃,那股难言的寂静终于让我察觉到了气氛有哪里不对劲,慢慢将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怎么了吗?”
我所拽住的那只手有着明显不自然的僵硬,这让我赶紧弯下腰去观察他的面色,发现他的整张脸都已经青了起来,像是僵白的死人面孔。在靡靡雨声中,我隐约听到了“咯咯”的声音,这才开始用手贴住对方的脸,察觉到了他那紧咬的牙关正在发抖。
这个状态……
我连忙道:“怎么了?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还是害怕吗?没事的!对不起……我操之过急了……但是一定有办法的!……”
就这样,我前言不搭后语地胡乱说了一堆试图安慰他的话,却依旧词不达意,没办法很好地传达自己的意思,到最后都不知道从自己的嘴巴里到底都说了些什么了,直到他默默地伸出手来,盖住了我的手背,闭上眼睛轻轻地摇了摇头。
“……”
我可不敢再刺激他了,一边只想叹气,一边觉得无奈,加快了动作朝着那个村落的方向走去。
老虎自然不愿意再跟过来,对它来讲人类群聚的村庄危险性十足,自然不会轻易靠近,便这么被我们甩在了身后。不过出乎我意料的是它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静,不知道到底在打些什么算盘。但是不用理它了,当务之急依旧是前往村庄……我就这么决定把它抛在脑后先放在一边。
越是向前走,那孩子的腿就越是迈得缓慢,身躯愈发僵直,像是就这么要被埋进地里一般,到最后已经走不动路了。
我没时间在现在宽慰他,就这么强硬地姑且攥着他的手掌,将他提起来,用自己的力气撑起他的身体,让他跟着我的步伐一同走。雨渐渐下得大了,很快甚至有了某种沉重湿冷的感觉,我想找地方避雨的心思更加迫切,一边在脑海中转得飞快,思考着一连串的问题。
这个村里的人有很大的可能性都认识他吧,我的这一身装束都那样可疑,但是如果撞了大运,碰到了不认识小羊羔君的家伙就好应付了。首先是语言问题,若说自己是本地人,这一口口音就一定会露馅,况且看样子这个村落的发展程度也是交通信息闭塞的样子,突然冒出来一个人绝对会惹来疑惑。可是说自己是外地来的旅人也可能会被顺势敲诈的,人生地不熟的家伙也一定没有靠山,那么究竟要怎么做才好呢……
我们已经走到了村落的边缘,在这里只有一些田地,人并不多,背靠着树林,这一大块空地也只能见到一栋房子,看起来和村里人紧密联系的可能性并不高。
“哎呀嘞,在这里干什么嘞?有小孩子吗?”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把我吓了一跳,大概是难得听到了除我以外的女声,那孩子也狠狠地颤了一下。我保持着警戒心缓缓转头,才看到了一位矮小的老妇人,慈眉善目地捧着茶杯看着我。
手无缚鸡之力啊……
连我都能对付得了。
确认了这件事后,我这才放下心来,思索着到底要怎么应付她。老实说一开始我甚至没能听懂她在说些什么,毕竟口音实在是太重了,对方吐字实在含糊,就好像是几声无谓的嘟囔一样。
“……”我想了许久,还是决定放弃冒充本地人的这个设定,感觉不到三秒就能被看出马脚,至于旅行者这种身份也放弃了:“下午好……我是从远方过来的,收到了信说亲戚好像生了孩子,便打算回来看一眼。”
不知道谁家新置办了房屋田地,这种概率太低,死了人什么的原因站不住脚,反而是生小孩这种事情比较有蒙对的可能性,选这个倒是最保险的。我说得比较慢,尽量想让自己的话语贴合那小孩子平时的发音习惯,为了让那个老妇人听懂,我说得很慢。
“啊……啊?什么呀?再说一遍吧。”
饶是我也惊喜地呆了一下,很快地接上了反应:“好的。”
这是什么运气!也太好了吧!比我预想得要好上很多嘛!一个乱放好心的婆婆!根本没有攻击力不说,竟然还耳背!我这是什么好运气!
在大概长达两分钟的讲述下,我顺便丰富了一下人物设定和故事背景,顺便套出了一些情报:(“啊?你说的是田边住的小孩子生了、还是村中间的那一户生了?村中间的那一户才刚结婚没有多久,家里有好几口人都……”)
啊啊啊!真是个滥好心的老媪啊!真是幸运!
她终于用了一句我一直期盼的话语作了总结:“一直在外面淋吗?进来嘞。”
“好的。”我点了点头,继续拉着那孩子的手:“那么,就姑且先打扰了……”
这个女人的视线曾经扫过那孩子的脸,但是我仔细观察对方的面色,并没有发现任何警觉和反感的神情,依旧是那么地慈眉善目,先暂且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因为老人家的缘故,又住在这个地段,所以对这孩子的事情并不清楚吧……
所以说,还真是好运啊。
我就这么跟着她的步伐走进了屋子,屋内光线暗了下来,像是采光不佳的样子。那孩子紧紧拉着我的手,我回握了握,将自己的力气渡了过去,老婆婆的身影晃到了一边,我一抬头,发现里面竟然出乎我意料地还有一个老人家。
——那是一位男性的老人家。
虽然年纪已高,但是到底还是占了性别优势,我在心中打了个咯噔。
可恶啊……这就有点倒霉了吧……
我还以为那位是独居老人呢!
虽然想想也不可能就是了。
老婆婆就这样给我倒了茶,但是杯子却没有几个,那老妇人喝过的杯子被用来倒了让我们取暖的茶水。之前这水已经被喝过一次了,暂时不需要担心会有什么危险,我将那滚烫的茶水一饮而尽,感觉到温暖的一线从喉部一直贯通到了胃部,身体终于暖了起来,对这一家热情的老人笑着道谢。
老爷爷说着有事,先从座椅离席走了出去,我跪坐在厅堂的榻子上,挤出了笑容和老妇聊天,顺便打算从她那儿套点话。对方很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这让我觉得胃部的温暖更加妥帖了。
“噌——。”
我的耳朵一直支了起来听着周围的动静,对方虽然轻手轻脚地用手垫着门,但我依旧捕捉到了到了咯吱咯吱的门阀转动声。
那孩子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指甲甚至陷进了我的肉里。他在紧张,我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背,继续面色如常地应付着老妇人的家常话,尽量打算简短地在脑子里想出最简单的假名总结出此刻的状况。
那个声音实在是又生冷、又冰凉,一下子把我原本温暖的腹部也带得冷了起来。我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到底那是什么:——门栓落锁的声音。
那个臭老头子把门给关上了。
我就这么跪坐着,小羊羔君紧紧地贴着我,低头也跟着跪坐。老妇笑着问:“怎么啦?茶水不好喝啦?不要担心啦,现在下雨了,很冷的。”
“哪里哪里,没有的事情。”我也笑容满面地对着她点头,“那孩子太紧张啦,他刚从外地被我接过来。”
他微微颤抖着,我握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掌压在这孩子的膝盖上,抑制住他那控制不住抖抖索索的身体,一边用手指头在他的掌心里划下了几道痕迹。那是我教过他的假名:
“坏人,别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