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坐在椅子上的沈太太直到这会儿,终于流泪了。
她发出一声抽噎声,那眼珠里也有黑气在涌动,流出的眼泪是血色。
“进峰临死之前,最遗憾的,就是没有看到厚山,没能将那油果儿送他一个”
她的话音一落,沈家的其他人的七窍之中也开始流出血液。
众人见此情景,骇得不轻。
吴婶也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像是预料到了什么,浑身都在抖。
原本以为这里是人、鬼共处,可从沈家人的表现看来,怕是沈家的人早就已经遇害了。
既然沈家是这样,那么整个沈庄的人后果如何,老道士简直不敢去想了。
一个知名的富裕城镇,发达至今,人口至少十万之多。
他想到了先前进庄时遇到的那拉船、收讨赏钱的男人,也想到了进城之后遇到的那群鬼娃、街道两处做生意的人们,茶水坊中的小二
“作孽啊”
“沈庄半年之前,便出现了灾祸。”
沈进峰与吴厚山之间的两个小孩纯真无稚的情感,打破了人与鬼之间的隔阂,令得沈太太终于开口,讲起了沈庄的变故。
半年前,沈庄便接连出现鬼祸。
开始是大家无故吐血,不出三天,便死于非命。
最初只是死了一两个人,但随着发病的人越来越多,逐渐引起沈庄城内的人警惕了。
大家一开始以为是瘟疫,镇长高价请了各地大夫前往此处。
可是不止是大夫束手无策,甚至这些外来的知名大夫,随着进入沈庄,也相继染病,最终死于此处。
大夫看不好这样的病,一旦脸上、眼中出现黑气的人,药石罔效,不出三日,便绝对会魂归地府。
死的人越来越多,绝望、死气开始在沈庄内蔓延,灰雾弥漫天空,遮挡了太阳,照不进此处。
往日络绎不绝的船只,也不敢再停靠沈庄。
以往干净、整洁的街道,堆满了垃圾。
有些死得很快的尸体放在家里,往往亲人还来不及收拾,便一家人都相继死了。
死亡的阴影笼罩了沈庄,知名的大夫不停的被请来,接着悄无声息死在此地。
家家户户都有人去世,瘟疫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至整个庄内。
有人开始恐惧,想要逃离这片曾经给众人带来富裕生活,如今却带来恐惧、死亡的庄子。
却在这个时候,发现不知不觉间大雾已经封锁河道,想要逃出去的人大多被困在雾中,十有会被送返回庄子。
沈庄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困住,与外界隔绝。
渐渐的,夜里开始出现一些诡异的场景,曾经死去的那些人,不知何时悄悄回了此地。
无人清理的尸体复活,那段时间成为了整个庄子中的活人的梦魇。
庄子闹鬼之后,镇内的人想尽了一切办法,将此消息传递出城。
镇中乡绅、富户不惜财力物力,开始寻求得道的高人。
幸存者们以为是沈庄百年前的屠城事件中死去的怨魂作祟,因此开坛祭祀,想要安抚怨魂,却没有料到,这是事隔百多年后,沈庄另一次的屠城。
抱持着或扬名立万、或为民除害、或除妖降魔的道士、僧人们来到这里,却都无一幸免,全都丧生在庄里。
他们的死状极惨,死后被掏空了身体,化为人皮,每夜游荡在庄里。
大家听得到他们临死前的惨叫与痛苦的求饶声,感应得到那股冲天而起的怨气。
直到渐渐的,活人们相继死去,变成了一座彻底的鬼域。
沈太太的眼睛、嘴中也喷吐出大量的血液,胸腔处破开一个巨大的洞,钻出无数肆意张扬的黑气。
这是她临死前的惨状,除了早前死去的沈家夫妇以及财叔等人,大厅里每一个死于鬼祸的沈家人都是如此。
“姑母回来的时候,我们懵懂不知,浑然不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沈太太想起往事,哭得十分伤心
“爹娘却像是已经感应到了什么,催促着您快回去。”
她说到此处,捂着脸大哭。
厅内的其他人也像是一一想起自己已经死去,只是不知为何,懵懂的如行尸走肉般,仍如在生时一样生活在这大宅子里。
糊里糊涂的,直到吴婶领了人再回来的时候,听她说要救自己等人出去时,竟还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直到沈进峰与表弟玩耍,小孩虽说不知事,却担忧自己身上的瘟疫传给表弟,催促吴厚山快走,现出死时的情景,才破除了这种鬼术幻境。
“原来我们竟然已经死了”
大家说不出的失落、难受,最是难受的,就是再见亲人时,已经阴阳相隔。
“进峰哥哥呜呜”
吴厚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他握在手中的那只酥油果儿,随着沈进峰的现形,而突然干瘪、变黑,最终化为一滩黑沙,从他胖呼呼的指缝间溜走。
“太可恶了太过份了简直天理难容”
老道士气得浑身直抖,咬牙切齿的道
“整个沈庄,已经全部全部”
哪怕他是修道之人,常年与鬼神打交道,早就看破了生死,可在听到沈庄出事之后,依旧说不出的心中难受。
沈庄自当年被屠之后,发展至今,人口比百年之前还要多。
若是整个庄子出事,死的人数哪怕是以老道士性格之沉稳,都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
回应他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隔了许久之后,吴婶身侧的一个男人突然伤心的哭了
“我的爹娘、妻儿都在沈庄之中”
他说这话时,语气颤得很厉害,显然是克制着悲伤
“我跟阿芦搬进沈庄时,是因为想着此地发达,工作机会也多。”
“她说这里各式各样的布匹、丝绸,有全国最好的绣工、花样,进了这里衣食不愁,将来我们肯定会发达,儿子未来也有好出路”
一家人奔着更好的生活,才不惜一切代价搬了进来的。
“爹娘跟着背井离乡,原本接他们来是想要过好的生活,让二位安享晚年的。”
“想要让我的儿子未来衣食无忧,若是早知如此,我们便是穷苦也过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最终忍不住,放声大哭
“我们跟沈庄无冤无仇,既非沈庄人,祖上也不曾有瓜葛,就算城里冤死的鬼,也该冤有头、债有主。”
“天老爷啊,您开开眼吧”
“”他坐倒在地上,拍着腿痛哭。
一会儿哭父母,一会儿哭妻儿,悲痛得无法自抑。
其他无论是寻亲访友的,还是家在沈庄的人,听了他的话,尽皆轻声泣涰。
老道士既是怒火中烧却又有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看到这样的惨状,也唯有不住的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