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五节 李陵(1)(2 / 2)

“送信!”赵迁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人的名,树的影!

右校王李陵,在整个匈奴,都是魔神一样的男人。

浚稽山一役,令匈奴上下,都已经深刻的认知到了这个男人的强大和多谋。

八万打五千,差点被反杀。

打的很多匈奴贵族,一度怀疑自己不懂战争,不知用兵。

要不是弹尽粮绝,加上叛徒出卖。

这位右校王,现在恐怕已经成长为匈奴的梦魇了。

也正是因此,他在匈奴的地位,非常特殊,几乎就是单于和母阏氏之下的第三人,二人之下,万人之上,一言就可以决其生死。

哪怕是当初,他刚刚归降,地位不稳。

也能提刀杀了那个害他宗族被汉朝诛灭的降将李绪。

而整个匈奴上下,却只能看着他复仇。

李陵却是嘿然笑了一声,笑得赵迁感觉毛骨悚然,头皮发麻,只能连忙低下头来,死死的贴在地上。

赵迁很清楚,李陵只要想,自己绝对有死无生。

“信呢?”李陵忽然问道。

“在此!”赵迁赶忙从怀中掏出一个被密封的竹筒,呈递到李陵面前。

李陵接过来,首先看了看竹筒外侧的封泥,确认没有被人解开后,他才扬了扬手,拔掉封泥,从竹筒里倒出那封被密封其中的信函。

出乎李陵的意料,信函并非是用布帛,而是用一种闻所未闻的特殊载体。

“这是何物?”他看着那薄薄的,洁白的薄片,眉头微微皱起来。

“回禀屠奢,此乃汉朝最新的造物,据说叫侍中纸……”赵迁低着头答道。

“侍中纸?”李陵不是很理解。

“据说,是汉侍中张子重所造,故称侍中纸……”赵迁趴在地上,低声报告。

“张子重!”李陵的声音忍不住提高了一个分贝。

两个月前,他曾得到了长安消息,他的族弟,在这个世界上与他血缘关系最近的族弟李禹死了。

传言说,李禹之死,就和一个叫张子重的汉侍中脱不开关系。

得知死讯后,李陵还哭了一声,在这赵信城里遥祭了李禹亡灵,还写了一篇悼词。

但也就是这样了。

李禹和他之间的关系,也就只能到这个地步了。

倒是之后,从长安源源不断传来的各种消息,让李陵知道了那个叫‘张子重’的人。

甚至,以李陵所知,就连单于狐鹿姑,也将此人列为了匈奴重点关注对象。

因为,有传说说,那个汉侍中为人‘有气敢任’,汉皇后卫子夫甚至将霍去病佩剑赐给了他。

更紧要的是,如今在汉边塞各部之中广泛流传的一本名为《战争论》的兵书,据说就是此人手笔。

故而,单于想不关注都难!

对匈奴来说,最害怕的就是,汉朝再出一个霍去病一样的战神。

“然!”赵迁却是被吓得连头都不敢抬了,只能拜道:“小人所知的事情,就是如此!”

“张子重……”李陵摩挲着手上的书信,眼神却是看向了南方,越过了重重山峦和戈壁大漠,大河城塞,仿佛看到了巍峨的长安城中,宣室殿上的景象。

他感觉,自己的眼睛,似乎对上一双年轻,充满锐气和侵略性的眼睛。

“政治不仅引起战争,而且支配战争,因而政治的性质决定了战争的性质……”他仿佛看到了那双眼睛的主人,在汉朝朝堂上侃侃而谈:“而汉匈之战的性质,就是夷夏之战!”

“是王师堂堂正正,而伐夷狄不臣的义战!”

“是周公诛管蔡!”

“是汤武放夏桀!”

“是禹皇诛有苗!”

“为匈奴谋划者,背祖弃宗,宜当受春秋之诛,为万世所厌弃!”

多少次午夜梦回,梦魇之中的噩兆与现实交错在一起。

六年多,差不多四千天,他无时无刻不被现实和理想所困扰,没有一秒钟安宁,没有一刻钟不感到心痛。

他忘不了陇右的山水,忘不掉父祖的荣光。

更忘不掉的是老母的谆谆教诲。

“汝名曰陵,陵者从阜从夌也!”

“李陵!你忘记了父祖的耻辱和教训了吗?”

也忘不掉浚稽山中,成安候韩延年的身影。

“少卿!延年先行一步,若能突围,明年今日,请少卿为我洒酒!不能,黄泉路上你我相伴!”于是,拖着浑身的箭伤与上百名伤兵,冲向了潮水般涌来的匈奴骑兵,抱着他们摔下山谷。

耳畔似乎依然在回想着韩延年和那些同袍毅然决然的声音。

李陵终于忍不住,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沫,整个人立刻摇摇欲坠,身旁的老仆连忙上前,扶起他,痛声道:“少主!保重身体!”

又看向赵迁,斥道:“快走,勿再出现在此地,不然,必斩汝!”

“邵公!”李陵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平缓内心,道:“不关他事!”

赵迁却哪里还敢再留下去?

他知道,若让那些坚昆居次知道自己的丈夫,因他这个小小的瓯脱小君而吐血。

他必然无法走出这个城塞!

连忙再拜,道:“屠奢请保重身体,小人告退!”

李陵看着赵迁的身影远去,整个人靠在了木栏上,忽然叹道:“也不知我的子孙,翌日会不会也落到赵迁一般的下场?”

“怎么会呢?”老仆连忙安慰道:“少主,您的妻子是匈奴单于的同产姊妹,您更获封右校王,实领坚昆国,即使匈奴灭亡,您的子孙也当不失为一国之君……”

“呵呵……”李陵却是冷笑道:“赵信当年也贵为一国之主,也娶了单于的姊妹……”

“现在呢?”

脚下的这座赵信城,依然叫赵信城。

但赵信的子孙,却早已经不在这里了。

他们中的大部分,跟着儿单于死在了轮台城下。

剩下的最后一个血脉,本该继承自次王的孙子,却沦落为瓯脱的小君。

什么是瓯脱?

在匈奴语境中,瓯脱是边境、侦查的意思。

简而言之,他就是匈奴的斥候,而且是被放在最危险的浚稽山和居延泽之间,监视汉军动静的斥候。

单于庭这么做,其实就是巴不得他去死啊!

赵信的子孙,尚且如此,他李陵的子孙,又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