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付盈萱走到了近前,正要再说什么,雅颐台后方突然起了一片骚动。
四周的人都转身朝同一个方向望了过去,嘴里说着“皇上、皇后、皇贵妃来了”云云。
付盈萱咽下了后面的未尽之言,她还记得这里是千雅园,是皇帝举办的牡丹宴,皇帝若是不快,端木家讨不了好,自己更讨不了好。自己且再忍一时,待会儿再择时机就是。
圣驾来了,四周无论是在赏花的,还是在闲聊的人,全都如百鸟朝圣般聚集到了雅颐台下,伸长脖子望着千雅园的正门方向。
不一会儿,就看到那绣着金龙的明黄色华盖摇曳而来,皇帝、皇后带着一众妃嫔、皇子、公主以及重臣赶到了,队伍浩浩荡荡。
“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众人齐齐地给帝后俯行礼,喊声震天,惊得四周飞起了一片雀鸟。
“众位爱卿免礼!”着一袭明黄色龙袍的皇帝看来心情甚好,朗声道,“今日难得这牡丹盛会,群芳聚集,为这盛会增光添彩,真乃雅事也。各位爱卿也莫要拘束。今日无君臣,只有爱花人!”
“是,皇上。”众人又是齐声应道,当然都心知什么“无君臣”,也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皇帝环视着群臣与群花,喉间出一阵豪爽的笑声,又道:“等择出今日的花王,朕必有重赏!”
众人又是一阵应声后,皇帝就在皇后、安平、皇贵妃等人的陪同下上了雅颐台赏花,不时地出点评声:
“花大色艳,芳香浓郁,富丽端庄。”
“姿态优美,开得是玉笑珠香,不错不错!”
“花瓣层层分开,错落有致……难怪古人赞说:‘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
皇帝所言,众臣自然是连声附和,再时不时地称赞一句皇帝“目光如炬”,“品味不凡”之类的话。
君臣之间,一片其乐融融。
皇帝看似在赏花,心里却有一丝心不在焉,赏了一会儿花后,忽然停下了脚步,似是不经意地朝四周看了半圈,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温无宸身上,朝他走近了两步。
“无宸,多年不见。”皇帝含笑唤了一声,眸子幽深,“你看来还是没变。”
温无宸在轮椅上对着皇帝作揖道:“皇上,别来无恙。”
两人对视一笑,看着云淡风轻,却令不少人心中一凛。
皇帝笑着又道:“无宸,你回京怎么也不进宫来看看朕?”皇帝笑容和煦,仿佛二人是多年未见的故交一般。
温无宸微微一笑,不卑不亢,道:“无宸不过一介布衣,一叶浮萍,哪里敢惊动皇上。”
“无宸,你啊,就是太见外了!”皇帝叹息着摇了摇头,跟着,状似无意地问道,“这些年来,你在外面怎么样?”
“回皇上,无宸这些年来游历大江南北,醉情山水,不足道也。”温无宸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么多年没回京,也甚是想念……这京城还是没变,繁华似锦。”
“无宸,既然京城这般好,你以后就不要再东奔西跑了。”皇帝似是感慨又似是关怀地劝了一句。
“京城虽好,却比不得江南山水如画,彷如桃源仙境。”温无宸淡然一笑,俊逸的脸庞上流露出怀念之色。
“江南确实风光如画。”皇帝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带着几分感触地说道,“自朕登基后,就不能像无宸你那样四处游玩了,朕记得上次下江南还是七年前的事……”
皇帝唏嘘地叹了口气,“真是时光荏苒,转眼朕就而立之年了……”他环视着四周,目光在舞阳、慕祐显、封炎等人身上扫过,“孩子们也都长大了,连阿炎都十四岁了,也该是成亲的年纪了……”
说着,皇帝看向了他右手边的安平,今日的安平穿了一件火红色绣金凤褙子,打扮得华贵雅致,比那四周怒放的牡丹花还要明艳。
皇帝勾唇笑了,缓缓问道:“皇姐,朕给阿炎做个媒如何?”
四周静了一瞬,空气微凝。
习习微风中,雅颐台上的那些牡丹随风摇曳不已,那一朵朵硕大饱满的花朵好像随时就要坠下枝头似的。
众人皆是鸦雀无声,来回地看着安平、温无宸和封炎,品出一丝异样的味道来,暗暗地彼此交换着眼神,心思各异,大多数人都是事不关己地等着看好戏,也唯有楚青语紧张得近乎屏息,目光复杂地看着封炎。
前世的这个时候,也有牡丹宴,皇帝也同样打起了封炎亲事的主意,对着安平长公主步步紧逼,姐弟俩谁也不肯退让……
当时,封炎当众站了出来,对着皇帝直言不讳地表示,他自小就爱慕宣国公府的楚大姑娘,楚大姑娘已逝,他心也死了,决心终身不娶。
彼时,满堂哗然。
众人感慨少年慕艾,却也没人把封炎的誓言当真。
然而,封炎真的没有娶妻,他坚守着他的誓言,哪怕他……
楚青语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前世的片段,很快又定了定神,凝神朝雅颐台望去。
这一世又会怎么样?!
楚青语紧紧地握拳,心跳如擂鼓般回响在耳边,一时看看封炎,一时又看看安平。
在众人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中,安平还是泰然自若,笑容明丽,不紧不慢地说道:“皇弟,阿炎姓封,不是宗室,就不劳皇弟你费心了。”
皇帝早就猜到安平十有八九会拒绝,嘴角的笑容更深,一副和蔼的样子,“皇姐,朕是阿炎的舅舅。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朕也该为阿炎考虑考虑。”
安平抬眼和皇帝四目对视,姐弟俩目光交集之处火花四射,四周一瞬间似乎更安静了。
不远处的端木绯有些同情地看向了封炎,很显然,皇帝是打上他的主意了,以皇帝“执着”的性子,怕是没那么容易放弃。
皇帝看着安平,嘴角一勾,故意放低声音,用只有安平一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安定侯府的华三姑娘,皇姐觉得如何?”
安定侯府一向乱得很,那华三姑娘又是其中翘楚,不学无术,刁蛮任性,仗着是嫡出在侯府欺负庶弟庶妹,据闻她曾在一个府邸的宴会中,当着众人的面,甩了自己的庶妹一个耳光,也曾有流言传出,说她把自己父亲的小妾打得小产……
皇帝话语中的威胁之意昭然若揭。
一旦皇帝下了圣旨赐婚,那婚事就成了定局,封炎不娶,那就是抗旨不遵。
安平下意识地双目微瞠,脸色瞬间变了,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
皇帝静静地看着安平几息,似乎在享受胜利的果实,然后出一阵明朗的笑声,笑声随风飘去,回荡在四周……
下方的众人皆是暗暗地面面相觑,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楚青语死死地盯着封炎,心跳快得几乎要跳出喉头,砰砰砰!
她就怕封炎会在这时站起来对皇帝说,他要娶端木绯,那么,自己就没机会了!
皇帝很快收了笑,拔高嗓门,意味深长地说道:“皇姐,你放心,你只有阿炎这一个儿子,朕怎么也要给阿炎好好挑挑,一定挑个‘好’的。”
难得看到安平变脸,皇帝心里颇为畅快,又继续往前走去,心道:是了,安平就封炎这一个儿子,只要把她逼急了,她自然会主动来和他谈条件。
先帝留下的那支隐卫,他誓在必得!
众人的目光都看着前方的皇帝,心里暗道:又有哪个母亲不疼爱自己的儿子,无论皇帝所求为何,这一局的博弈中,很显然是皇帝赢了……也是,天子的威仪下,安平长公主还能有什么作为?!
落后了一步的安平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一边的嘴角微微弯了起来,凤眸中闪过一道璀璨的流光。
端木绯正担心地看着安平,敏锐地注意到了她脸上的那抹异色,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螓。
安平也现了端木绯,也不避讳,飞快地对着她眨了下眼,眼神中透着一抹狡黠。
一瞬间,端木绯眼前闪过刚才的一幕幕,一下子想明白了,恍然大悟地抿了抿唇。
原来如此!
皇帝自以为把安平和封炎玩弄于股掌之上,以为安平的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中,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到底是谁算计谁,那还不好说呢!
端木绯半垂下眼眸,眸底熠熠生辉。
前方的皇帝一边往前走着,一边赏着花,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生过。
而皇帝身侧的不少臣子一向体恤圣意,在短暂的沉寂后,立刻就笑吟吟地与皇帝说起话来,四周又是一片笑语盈盈。
忽然,皇帝停下了脚步,饶有兴致的目光落在了一盆淡黄色的牡丹上。
这盆黄牡丹株形直立,枝叶茂盛,有亭亭玉立之韵;花瓣层叠交错,百媚千姿,花团锦簇,交相辉映,风一吹,花朵散着一股馥郁的异香。
皇帝眸子一亮,惊艳地脱口赞道:“这盆‘姚黄’光彩照人,有娉娉袅袅之姿!……这是谁家的?”
众人不由环视四周,周围静了一瞬。
就在万众期待中,一道娉婷的倩影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对着皇帝优雅地福了一福,恭敬地说道:“回皇上,这是臣女亲手培育的‘姚黄’。”
楚青语低眉顺眼,看来举止得体,不卑不亢,那半垂的眼帘下闪过一道锐利而得意的光芒。
上一世的牡丹宴上,康郡王府的一盆“姚黄”被皇帝点了花魁,出尽了风头。
这一次,楚青语提前半年早早地准备了起来,把培育出“姚黄”的花农一家都买了回来,为的就是今日的牡丹宴。
一个小內侍在皇帝耳边附耳说了一句,说明了楚青语的身份。
皇帝朗声大笑,赞誉有加:“原来是宣国公府的姑娘,果然是蕙质兰心,能培育出如此名花!”皇帝心情大好,挥了挥手道,“此花为今日花王,当之无愧。赏!”
那个小內侍俯领命,清清嗓子后,就慢条斯理地报起一连串的赏赐来,什么宝石头面、玉如意、金银锡器、珠宝玉饰云云,与此同时,数个宫女捧着一个个珠光宝气的托盘和木盒子走来。
四周不少人皆是交头接耳,面露艳羡之色。
在众人的目光中,楚青语的腰板挺得更直了,嘴角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勾出一抹得意的弧度。
封炎想必也看到了吧……像端木家那样的寒门能教出什么好姑娘,端木家连腿上的泥巴都还没洗干净,骨子里庸俗不堪,唯有像她这样的世家贵女,与他才是门当户对!
“谢皇上恩典。”
楚青语恭恭敬敬地又屈膝行礼,整个人沉浸在眼前的荣耀与得意中,完全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楚二夫人微微蹙眉,一脸的不赞同。
楚二夫人攥了攥手中的帕子,精明的眼眸里复杂极了。
婆母曾与她说过,语姐儿的性子还是不适合成家,嫁过去只会祸害了人家,让她再好好想想,毕竟语姐儿是嫁到她娘家去。
原来楚二夫人还觉得婆母对语姐儿的评价是不是太严苛了一点,可是现在,楚二夫人的想法改变了。
也许婆母是对的……
想着,楚二夫人的眸底似是掀起了一片狂风暴雨,混乱而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