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清脆爽利,却又透着一丝不耐。
方老太爷的情绪其实从他落子的态度中已经表现了出来。
一旦开始下棋,萧霏就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聚精会神,她丝毫不受方老太爷的影响,坚定而快速地落子。
“啪!”
同样是落子声,她的这一子落得同样的爽利,同样的清脆,却给人一种沉静的感觉。
前面的几子双方都是落得极快,几乎是前者落子后,后者不需思考就能接着落下……渐渐地,落子的速度慢了下来,双方都意识到对方是高手,不可轻慢。
不知不觉中,方老太爷的表情也变得专注认真,当他沉浸于棋局中时,他早就忘了他的对手是小方氏之女,他只是享受着下棋的乐趣,他只是要战胜对方……
他沉思了片刻,捻起黑子又落了一子,目光粘在棋盘上,忍不住开始期待对方又会把子落在哪儿呢?……居然是这里!妙啊!
可是,他又该如何应对呢?
方老太爷伸出右手又从棋篓中捻了一粒黑子,正要落下,却见一只素手突然按在棋盘上,将上面的棋子给搅乱了。
方老太爷不由眉头一皱,朝这双手的主人看去,竟然是南宫玥。
他怔了怔,心头才生起的些许不悦转瞬又散去了。
方老太爷不好意思说,萧霏却不会,单刀直入地问道:“大嫂,为何?”
南宫玥微微一笑,转头对方老太爷道:“外祖父,你已经下了一个时辰了。你可还记得我林家外祖父说的话,您身子虚,可劳累不得。我们陪您下棋,是给您解解闷,可不是让您费神的。”
方老太爷看着那被弄乱的棋盘,心神还没从刚才的棋局中出来,掩不住脸上的惋惜。
萧霏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大嫂,是我轻忽了。”她忙站起身来,脸上露出一丝赧然,“外祖父,那我就不打扰您歇息了……”
方老太爷还在惦记那盘棋,想叫住她,却又拉不下脸。
南宫玥暗暗地将一切看在眼里,便笑道:“外祖父,明日就让霏姐儿来陪您继续把刚才那盘棋下完如何?”
萧霏双眼一亮,心道:大嫂这主意好!明日,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再来给外祖父请安了。
等一等,外孙媳妇的意思莫非是说……方老太爷错愕了一瞬,掩不住惊讶地朝萧霏看去,脱口问道:“刚才那盘棋你还记得?”
萧霏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外祖父,我明日再过来陪您继续下棋。”
方老太爷仍有些惊讶,适才他们下了近一个时辰,这棋盘中放了一百多粒棋子。他自认连他自己落的子都只能记得七七八八,更别说还有萧霏的白子……
南宫玥突然出手扰乱了他们的棋局,不只是他没想到,萧霏明显也很意外,显然,这件事并非两人预谋。
方老太爷看着萧霏的目光中带上一丝审视,他本来只觉得萧霏是一个口齿并不十分伶俐的小姑娘,有些木讷……莫不是他看走眼了?她还是个天纵奇才不成?
方老太爷忍不住道:“你把刚才那盘棋摆来我看看。”
萧霏看了南宫玥一眼,见南宫玥对她点了点头,便应道:“是,外祖父!”她心中有一丝喜悦,外祖父对她的语气缓和了许多,有志者事竟成,只要她以诚相待,外祖父一定会明白她的心意的!
萧霏兴冲冲地摆起棋子来,一子接着一子,毫不犹豫,看的方老太爷面露讶色。
南宫玥心中暗笑,笑吟吟地说道:“外祖父,您不知道霏姐儿不止是擅记棋谱,连盲棋也是下得极好的。”顿了一下后,她故意用自嘲的口吻说,“霏姐儿的专注力极好,不像我心思散漫,都不能静下心好好画幅画。”
方老太爷如何不知道南宫玥不过是逗自己开心而已,南宫玥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的医术,绝非仅仅是靠天资聪颖,还需要大量的时间,以及投入极大的精力,才能达到如此的成就。
至于萧霏……
方老太爷的目光再次落在萧霏身上,她似乎毫无所觉,只是专心地落着子,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仿佛只看的眼前的棋盘而已……
方老太爷心中微微一动,大概明白南宫玥故意弄乱棋盘是想告诉他什么了。
萧霏,不过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姑娘而已。
而自己因为小方氏,才对萧霏先有了偏见而已。可是说到底,小方氏是方家的姑娘,是他们方家没教好女儿!
方老太爷眯了眯眼,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自己经历了生死大劫,又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想着,方老太爷的表情缓和了不少,看着萧霏的眼神也平静了下来。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就知道,反正自己要在王府住上些时日,就好好来看看这个小丫头是不是真的心思单纯。
之后,南宫玥和萧霏又陪着方老太爷一起用了午膳,然后才一起告辞。
一出听雨阁,萧霏便是长舒了一口气,原本紧绷的身形顿时放松了许多,看得南宫玥有几分心疼,又有几分感叹。恐怕当初在咏阳大长公主府的暖炉会,萧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下盲棋都没那么紧张过。
南宫玥想要安慰萧霏,但又觉得任何安慰都是空乏的。
她想了想,说道:“霏姐儿,你是王府的大姑娘,你能做的事情远比你想的要多的多。”
萧霏略有所思地问道:“大嫂,我能做什么呢?”
“施粥赠药,就好比你现在正在做的……虽然对我们而言只是举手之劳,然而,于百姓来说,却或许能够改变他们的命运。”阳光底下,南宫玥的笑容璀璨夺目,“……霏姐儿,咱们王府镇守南疆,除了百越大敌外,边境时有宵小犯境,战乱始终不断,将士屡有伤亡。我们女眷虽不能上阵杀敌,但既然身在王府,又受了南疆百姓的奉养,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我思量寻我外祖父研制一些伤药,用于军中。不过,这事说来简单,做起来却不易,霏姐儿,你与我一起可好?”
萧霏认真地听着,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大嫂明明年纪和自己差不了多少,但所思所虑却是自己远远及不上的。
大嫂说得对,琴棋书画可以陶冶情操,明其心志,但自己作为王府的大姑娘,整日沉迷于此道却是不行的,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虽然比不上大嫂,但她一定会认真学,慢慢做,她一定会很努力、很努力的。
见萧霏一本正经的样子,南宫玥生怕她钻了牛角尖,笑吟吟地说道:“……不过,在此之前,你再帮我一件事吧?”
萧霏忙道:“大嫂,你说吧。”
南宫玥笑着说道:“还记得上次给你看的名单吗?你字好,帮我写一些帖子。”
听南宫玥夸她字好,萧霏腼腆地笑了,赶紧应下。
于是,南宫玥带着她去自己的小书房。
这是她到南疆后,第一次以世子妃的名义办的宴会,为表慎重,每一封帖子都是她与萧霏亲手所书。
两人写了整整一下午,总算是完工了。
这时,萧奕也回来了。
眼看着大哥又不爽地瞪着自己,萧霏很识时务地告辞了。
比起早上,她的精神好了许多,走的时候还不忘向萧奕笑了笑,笑得萧奕一脸莫名,只觉得这个从前只会嫌弃自己的妹妹越来越古怪、越来越让人想不明白了。
“阿奕!”南宫玥笑吟吟地迎了上去,与他说了今日的事,萧奕微微皱起了眉。
方老太爷中毒之事,萧奕和南宫玥都明白绝非仅仅是方承令一家所为,三房从嫡到庶恐怕都脱不了关系,就连方老太爷也心知肚明,这次能顺利把方承令一家除族是因为罪证确凿,而若是要把整个三房驱逐,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便是镇南王府在仗势欺人、借题发挥了。
世人往往是站在“弱势”者一方的,方老太爷吃了这么多年的苦,岂能让他无端背上恶名呢。
所以,萧奕暂且按捺了下来,没有把方承令一家赶尽杀绝,也只是因为留着他们还有用。
方承令一家过了十几年锦衣玉食,养尊处优的日子,乍一被除名,犹如从云际摔落到了凡间,岂能轻易习惯!如此一来,他们能够依靠的唯有方家的三房,唯有方承训和小方氏。
以三房这些人的禀性,势必会闹起来,自然就有机会让他们一个个都身败名裂。
因而,方承令会来骆越城“投亲”,萧奕昨日听说后并不意外,他意外的却是萧霏的态度。不过,说意外倒也不算太意外,他的臭丫头能与萧霏交好,他自然是相信她的眼光的——他的臭丫头眼光就是好,所以才选了自己,嫁给自己……
想到这里,萧奕不禁眉开眼笑,环住了南宫玥的纤腰,又撒娇地蹭了蹭她粉嫩嫩的脸颊。
南宫玥被他的胡渣子蹭得有些痒,笑得一会儿躲闪一会儿推搡,笑闹了好一阵子,才总算推开了他,跟着她拉着他的手到了书案前,说道:“阿奕,我和霏姐儿今日把帖子都写好了。只是我想着,既然是我们碧霄堂设宴,这帖子上就该盖上碧霄堂的章。”说着,她拉开书案旁的一个小抽屉,从中拿出一方小巧的巴林石,“我上次整理库房的时候发现这块巴林石很是不错,不如你帮我刻个印章吧?”南宫玥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萧奕接过那方巴林石,细细地把玩了一番,巴林石不亏有“石之瑰宝”的美称,颜色妩媚温柔,似婴儿之肌肤娇嫩无比,石质软硬适中,宜于镌刻。
萧奕沉吟一下,提议道:“臭丫头,不如把小灰雕到这枚章上做印钮如何?”顿了顿后,他故意用无奈的口吻说,“不过你恐怕要多给我几天时日了。”
南宫玥的眼睛更亮,露出灿烂的笑靥,用力地点头道:“好!”以鹰为印钮,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在她心中,萧奕就似那雄鹰,更别说,小灰对他们而言,还有独特的意义。
南宫玥深深地看着萧奕手中那方巴林石,双眸熠熠生辉。
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那方印章成型时的样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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