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太皇太后圣节即将了。
赵煦又是一道诏书,将其返聘回来了。
话是说的冠冕堂皇的,给郭逵的认可和赞誉,更是不吝笔墨。
什么‘性资沉勇,器茂渊冲’,什么‘被遇三朝,有金石之纯诚’。
然后,话锋一转。
先举了太公望的例子,又用了郭子仪的故事,说他‘知经武之善猷’,实在是国家选将树材不二之选。
所以,郭逵致仕不过两个月。
就被赵煦零薪酬返聘回汴京判武学。
于是,武学虽然依旧隶属于国子监。
但,这么一尊老将回朝,执掌武学。
就国子监那几个阿猫阿狗,谁能在郭逵面前大声说话?
不要忘记了郭逵虽然是武臣的底子。
但他曾在治平时,拜为同签枢密院事,虽然不是枢密使,但这也是执政啊!
别说国子监那些小猫小狗了,就算是待制文臣,到了郭逵面前,也不敢随便喘气的。
当朝宰执们,更是也都给他一个面子。
于是,赵煦借此,走出了武学独立的第一步——将其从文臣控制下,剥离出来。
而郭逵欠了赵煦这么多。
他唯一能报答的,恐怕只有披肝沥胆,勤勤恳恳的给他办事了。
至于郭逵会不会不听话?
怎么可能!
熙宁南征过去了这么多年,郭逵一直在洛阳闭门读书。
没有抱怨过一句,也没有为自己争辩过一句。
主动背锅,主动承担了一切责任。
换而言之,这就是一个被赵官家们规训成自己形状的老将。
这样的人,会百分百、不打折扣的执行皇帝的一切命令。
送走郭逵,赵煦靠到清凉的躺椅上——这是入内内侍省,从沈括那边学会使用刨子后,用刚刚从崖州买来的黄花梨木打造的躺椅。
夏天的时候,躺在上面最是舒服。
如今只打造了几件类似的家具,供两宫和赵煦使用。
不得不说,海南黄花梨木家具就是舒服。
躺在上面,赵煦回忆着司马光的那封奏疏的内容,嘴角露出微笑。
“十科举士法好啊!”
他好就好在不实际!
看着宽泛,限制也没有多少,其中大部分选项甚至不限制身份。
无论是平民,还是官员,甚至武臣都可以自己报名参与。
可问题是,正是因此,才决定了它的失败。
这可是制科!
比科举取士更高的选拔人才途径。
看一看,过去制科取士选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吧?
随便点一个人——苏轼!
而苏轼只是文章有名,实际官职并不高。
其他制科出身的,可起码都是待制,宰执也不少啊!
就按制科的下限苏轼的标准来选才。
几个人敢报名?谁又敢随便举荐?
最要命的还是司马光给十科取士定下的那些名目。
‘行义纯固可为师表科’——以制科的要求,取中的人,那就必须是可堪天下道德楷模与表率之人。
而在天下人眼里,符合这个条件的,都在史书上。
不说堪比周公、孔孟,最起码在私德上得堪比司马光、王安石这样的人。
您这是在选圣人吗?
还有就是那个‘智勇过人可备将帅科’,将帅两个字看到了吗?可备看到了吗?
这就将这一科的取士方向,限制在了拥有将帅之才的年轻才俊上。
可问题是,在如今这个时代,将帅基本都是天赋加时间的沉淀历练出来的。
真正有将帅才干的都不年轻,年轻的都不具备将帅之才。
真以为霍去病、岳飞这样的人,是地里面的萝卜?只要想要,就能往外长?
所以,司马光的这个十科取士,注定是笑话,不可能选拔出什么人的。
那问题来了,能不能降低标准呢?
答案是不行!
至少在赵煦的上上辈子不行。
因为,元祐时代的司马光是旧党赤帜,绝对正确的人物。
任何敢于质疑司马光的人,都将被旧党激进派打着他的旗号,一拥而上围攻到死。
宫中的太皇太后,也见不得任何说司马光不对的话。
而司马光在一开始就已经说明了,这十科取士法是要干嘛的——孔门以四科论士,汉室以数路得人。
都是要选出来,充任关键岗位,作为未来宰执、大将的后备人才的。
是要继承他司马光事业的年轻才俊!
所以,没有人敢动。
可现在就不一样了。
赵煦摩挲着双手,低声感慨起来:“司马相公是个好人呐!”
“这份大礼,朕就笑纳了。”
十科取士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名义。
拿着司马光当梯子,撬开科举制度的门。
有了这个名义,将来好多事情就好办了。
旧党想要反对,就丢出司马光的十科取士法——司马相公都说要改革的事情,你们居然敢反对?
“等司马光病危,朕将亲临慰问!”赵煦轻声说着。
“让文彦博、司马康、吕公著来当见证……”
“见证朕就是司马光认可的成王,大宋希望与良心!”
“如此,谁反对朕,就是反对司马光,就没有良心!”
这样想着,赵煦就笑起来了。
……
司马光卧在床上看着被拿到他面前的天子批示。
他看着那纸上端端正正的馆阁字体,不禁老泪纵横。
“知我者,陛下也!”
司马康在旁边,悄悄的瞥着那纸上的文字。
却见上面的御笔写着:维予小子,不聪敬止;以似以续,续古之人!
司马康知道,这是来自于诗经之中的两句话。
分别典出诗经成王作祭时的两篇诗文。
维予小子,不聪敬止,出自《敬之》是成王在太庙中表示自己将认真学习做一个明君,并请求大臣们监督时的话。
以似以续,续古之人,则出自《良耜》,是成王在庆祝丰收的喜悦的时候,对大臣们表示自己将会继承先王之德,延续古代的美政,造福天下。
两者相加,其实就是对他父亲的承诺与认可!
难怪老父亲会如此激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