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英雄大会(1 / 2)

秦时明月 温世仁 6387 字 1个月前

经过马氏兄弟这么一闹,长屋内众人的心都松懈了,如今听得墨家军到来,人人皆是心下一凛。要知道江湖上的人士若论起单打独斗、手底下见真章,个个皆是好汉一条:不过若是论起行军打仗,动辄成千上万条性命血肉相搏,这屋内几百人中恐怕只有寥寥几位经历过秦楚五十万大军之战的,还称得上是略知一二。群豪深知此理,因此对墨家军的到来真可说是大旱之盼云霓。

没想到此时墨家军真的到来,屋内响起的却是大感失望的声音。「这就是赫赫有名的墨家军吗」一位苍松派的弟子压低了声音说道。丹狱门的一位弟子则是拉长了脖子往屋外望,口中还喃喃问道:「就这么几个人后头没啦」「不会吧。」「这些人靠得住吗」「真是见面不如闻名。」「就凭他们」一时之间,长屋内充满了各式各样抱怨的声音。

也怪不得群豪吃惊不住。原来这所谓的墨家军,前前后后也不过寥寥十来人而已。个个皆是二十来岁的年轻小伙子,一律手执椆木棒,身穿黑色粗布短打,那短打上绽线的绽线、补丁的补丁,加上人人精瘦,若是再发给他们一人一只碗,活脱脱便是一群乞丐了。但见这群青年当中,还混着一位老乞丐,粗白眉、短白髯,面膛红得发亮。他手里还挽着一个中年妇女,哭得甚是伤心。

荆天明看这老者眼透精光,心想:「看来这必定是墨家钜子路枕浪了。」没想到那挽着妇人的红面老者,却对屋内众人拱手说道:「在下苏北海,请问金算盘笑掌柜可在这儿」荆天明闻言一阵愕然,又想:「原来这老人不是路枕浪,难道说墨家钜子尚且不过三十岁吗」他望着那些刚刚才进门来的年轻弟子,其中却有四人悄无声息的退出门外去了。

「掌柜的呀」那妇人放声大哭,「老鬼啊你是欠债不还了还是做了假帐、黑了心肝竟要拿命来还啊」她一面哀嚎,一面以一双充满怨毒的眼睛,不住的睃着在场众人。众豪杰尽管问心无愧,但只要被那双眼睛给瞅住了,却是谁也忍不住心惊,便连荆天明见他眼神扫来也是蓦地心跳加速,他心想:「不知这位妇人是谁又为何哭得如此悲哀」

「苦大娘快起来。」赵楠阳眉头一皱一抬,伸手便去扶伏在地上的中年妇女,那女子却死活不肯起来。赵楠阳此话一出,顿时就有人想起,眼前这哀哭不已的妇女正是「金算盘」笑掌柜的结发妻子,人称「银秤砣」的苦大娘了。

「住在齐国的好汉们都知道,」苦大娘伏在地上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道:「我和我家那个老鬼在胶东开鱼店做买卖二十年了,向来是斤两不缺、童叟无欺。老鬼几个月前听说大伙儿今日要开英雄大会,兴冲冲的就把鱼店收了,我对他说,好歹等着拿了盘店钱再走,他偏偏不肯。我就晚了这么一步啊天杀的谁知道他就着了人家的道。」苦大娘不停的用袖子抹着眼泪,边说边哭,边哭还不忘巡着众人看去,仿佛在找什么似的。少数几位在场的女子,听她哭得凄惶,早已忍不住红了眼眶,偷偷拭泪,其中一名面容姣好的少女更是抽出了手帕,轻轻的递了上去。

哪知道苦大娘接过手帕并不拭泪,反将帕儿紧紧捏在手中,阴阳怪气的厉声喊道:「好好好来参加英雄大会真是好呀老鬼啊你要不是来参加什么狗屁英雄大会,又怎么会让人不知用什么玩意,在你身上开足了透明窟窿啊」苦大娘话没喊完,已然势若疯虎般的向东南角里一人直扑而去。那男子手握一只金光闪闪的大算盘,见苦大娘扑将过来,却避也不避。苦大娘手作爪形,「啪叽」一声,已从那人脸上活生生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

坐在那人身旁的几名八卦门弟子与苍松派杨隼,皆是「唬」地吓了跳。尤其东瓯天鹰与金算盘笑掌门本来相熟,刚才英雄大会未开之前,两人还聊过几句,只是碍于人多没有深谈,那里料想得到自己熟悉的那张脸,此时已被苦大娘抓在手中。杨隼明白若以易容术要仿效到如此维妙维肖的地步,绝非日之功能成,那这面具自然是从真正的金算盘笑掌柜脸上剥下来的了。杨隼气噎喉堵的怒视那人,只料他年纪不过三十出头,整张脸却像是被人使劲拧绞过的抹布似的两条八字眉、一双倒钩眼,高颧骨、削脸颊,活脱脱一副走路摔倒、吃饭噎着的倒楣相。

那里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这头苦大娘疾势不缓,右手甫一抓下人皮面具,左边袖子一抖,银秤砣已握在掌中,恶狠狠的便往那男子眼中插去。两人虽近在咫尺,那倒楣汉不惊不慌,右手金算盘喀喀两声,使一招笑掌柜的「分斤拨两」,将秤砣死死夹住,左掌伸出便往苦大娘右肩拍去。苦大娘偷袭失利,知敌手武功胜己太多,报仇之望只在一瞬之间。当下见得掌到,竟是不肯退。

「喀啦」一声响,苦大娘右肩被击得粉碎。她口中喷血,却硬生生拼着余力向那汉子喉间咬去。那人见苦大娘疯魔也似的张嘴来咬自己要害,皱着眉头将脖子轻轻侧开。接着将右手算盘用指一转,银秤砣「乓」地撒手落地,金算盘却向上腾空旋起。手指再一敲,两颗算珠子脱壳飞出,竟从苦大娘左首太阳穴贯穿而过。

这一下兔起鹊落,只喷得几个八卦门的弟子全身是血。杨隼见苦大娘右肩被击时,已知不好,一个擒拿手便向苦大娘腰间探去,但待得他将苦大娘扯回时,手中抓的却是一具滚烫的尸首了。杨隼哀戚的放下好友尸体,转而愤然质问道:「阁下做事如此心狠手辣,又冒充笑掌柜前来英雄大会,想来必有所深意,何不留下万儿来」

按:此处「万儿」为武侠小说习用语,与「扬名立万」之「万」意同

「小小苍松派也配问我的名字。」那男子终于开了口道:「你东瓯天鹰未免也自恃过高了吧。」杨隼再也无法忍耐,从背后取出一长一短两只铁铸鹰爪,喝道:「多说无益。亮兵刃吧」说罢手中鹰爪上钩下探,一个纵身便向对方扑去。

杨隼身形甫动,距离那人尚有半尺方能扑到,忽感一团冷风欺身而来,两个鹰爪犹有千斤之重,当下不及细想,向右打出半个旋子,脚下纷点屋中梁柱,御空而行。

「好」屋中许多年轻人见杨隼使出如此高明的轻功,都是大声喝采起来;但那些江湖阅历较深的人,或惊呼道:「九龙冥鞭」或喊着:「鬼谷秋客柳带媚」杨隼听得下方喊声,心中大惊:「鬼谷四魈,春夏秋冬。四魈之一的柳带媚怎么到了这里」想要回头瞧瞧,但身后劲风凌厉,一道急迫更胜一道,却哪里容得他缓下这一步

杨隼脚不沾地,或踩或点长屋中数根横梁方柱绕行前奔。跟在他身后的却是「劈」、「劈」、「劈」的巨响,十二声霹雳脆响犹似连成一条直线,对杨隼紧追而来。转瞬之间,杨隼奔过了一间半长屋,这才看见那站在下面的柳带媚。柳带媚那张倒楣透了的脸上,如今带着一抹嘲弄的笑容,手中那根墨绿如黝黑的长鞭,正是他鬼谷秋客的成名兵器九龙冥鞭。

底下众人见杨隼在半空中跑得如风电般疾驰。这由三间民舍打通的长屋皆有数十年之久,无论横梁或是柱子上头都堆满了厚厚尘埃,但杨隼使开「鹰扬步」轻功、在屋内东横西纵游走,非但没在尘土上留下一个脚印子,更是连半点尘埃也未曾掀起。大伙儿不禁连连赞服,具称「东瓯天鹰」的轻功果然百闻不如一见。他们却哪里知道,此时杨隼心中却怎是一个苦字了得。他表面上看来好似在卖弄轻功高绝,其实却是被柳带媚的九龙冥鞭给逼得无力还招,若是停得半步,恐怕就要身受重伤,只好一味提气前纵狂奔。苍松派的弟子们见杨隼绕了这么一大圈尚未与柳带媚过招,还道是掌门人有意戏耍对方,一个个不禁拍手的拍手,鼓噪的鼓噪。

盖聂与赵楠阳等人皆瞧出这场「老猫戏鼠」的个中端倪,但杨隼说什么也是江湖上成名的人物,若是擅自下场干预,别说将来传出自己以多击寡的恶名,那杨隼的脸面又该往哪儿放才好但若是袖手旁观的话,「北盖南赵」互看一眼,各自心中皆是苦思不得其计。

柳带媚依旧点在原地,脚下不曾移得半步,手腕或甩或抖,那九龙冥鞭便状似毒蛇般的朝杨隼后心三寸处破风击去。不知是不是玩得够了,柳带媚猛地一个变招,鞭梢突然回缩下坠。杨隼听得身后「劈」、「劈」声陡然沉默,缓得一口气便想落地,哪知双脚尚未及地,那九尺来长的鞭子竟能在下坠之势中硬生生腾起,正是一招柳带媚的成名绝技「莫回头」。

杨隼人在半空,无力可借。眼看九龙冥鞭回头向自己胸口咬到,情急智生。左手短鹰爪脱手,飞打于方柱之上,足尖在爪背上一点,消去下坠之力;右手长鹰爪紧跟着便向顶上大梁狠命斜斜钩去,这才终于将身体给荡了起来。跟着这一踏、一勾、一甩之力,杨隼才好不容易的避开了柳带媚的一击。只是这么一来,杨隼手中兵器尽皆丢了不说,人还极不雅观的把屋顶给撞出了一个大洞。杨隼哪里愿意回头与柳带媚再战,双手一撐,破瓦而出,虽说此举定然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不过此时也顾不着那么多了。柳带媚见他上房,当即撇下众人跟着也窜上屋顶。房中众人哪里肯失去看热闹的机会,一阵吵杂之中,纷纷出屋,仰着脖子继续观战。荆天明本欲张口询问盖聂所谓「鬼谷」之事,终究是先忍住,跟着师父来到户外。

却说另一头,秋客柳带媚虽瞧不起杨隼那点微末武功,却不得不防屋内那数百来人合力对付自己,这才变招硬逼杨隼破瓦而出,自己也随即跟上。柳带媚上到屋顶,本欲就此离去,哪知他脚才站稳,便听得一个爽朗的声音对自己说道:「柳大先生,在下路枕浪,在此久候多时了。」

柳带媚不料屋顶上竟有人埋伏,吃了一惊,脸上只不肯带出,冷冷说道:「哪里哪里,我柳带媚算得了哪根葱,能劳墨家钜子久候」他定睛看去时,只见杨隼身前站得一人,生得五官端正、目如点星,一身简洁的黑色短打装扮,更显出他英姿飒爽。柳带媚一见路枕浪长相顿时心头火起。原来柳带媚的双亲相貌皆为人中之选,两人在初初怀上孩子时,都殷切期盼腹中骨肉能继承二人相貌,故将未出世的小孩取了柳带媚这样一个名字。哪想到柳带媚越是长大相貌越是更加丑陋不堪,因此柳带媚素来对面容姣好之人抱有异常心态,若是见到男子相好便感憎恶,倘若是女子便即见色心起,总要想办法弄到手再说。

「路大钜子神机妙算啊。」柳带媚横了一眼路枕浪,又道:「在这儿埋伏下人,是打算众人联手打我一个了。」屋顶上除了杨隼、路枕浪之外,尚有方更泪、花升将等墨家弟子分别守在四角。便是荆天明先前看见自屋内悄悄退出的那些年轻人了。

「自从在下听说鬼谷与秦军联手攻齐,」路枕浪不理柳带媚话中激将之意,自道:「便料到鬼谷必然派出奸细来参与今日的英雄会。」路枕浪摇头又道:「却哪里料想得到,竟然劳驾鬼谷四魈之一的柳大先生亲自出马」

「哼哼,什么事都能让你料到,你以为你是我家白姑娘吗」柳带媚语带讥刺的道。

荆天明再也忍不住,悄悄拉住盖聂袖子,便问道:「师父,这鬼谷四魈是怎么一回事这秋客口中的白姑娘又是谁」孰料盖聂居然也摇了摇头,答道:「为师对鬼谷也不甚清楚。有人说那是一个门派,也有人说那是一个以鬼为师的神秘宗教。至于鬼谷在哪儿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在沙漠里头,也有人说是在云梦大泽之中,更有人说是在一个夹道也似的山谷之中,说法虽然不一,奇的是说这些的人,人人肯定是他们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但是要这些人去找出前往鬼谷的道路,却是谁也找不到了。」荆天明见盖聂说得神奇,不禁目瞪口呆。

「所谓四魈,便是四鬼。」盖聂又道:「江湖上传闻鬼谷四魈,春夏秋冬,也就是春老鱼冉、夏姬白芊红、秋客柳带媚、冬僮束百雨四人,乃是鬼谷的四大高手。」盖聂眉头一紧,「没想到此次秦齐之战,鬼谷也插手其间,看来看来」连说了两个看来之后却不再言语。荆天明见盖聂陷入沉思之中,自想道:「那么想来那白姑娘,便是夏姬白芊红了。却不知她是何等样人」

果听得屋顶上路枕浪诚恳言道:「夏姬白姑娘的名声远播,在下也是佩服得紧的。」柳带媚舔舔嘴唇,道:「嘿嘿,是艳名远播吧。」不过话才出口,柳带媚自知失言,话锋一转,改口说道:「我这次来,本来不过是来瞧瞧所谓的英雄大会,都是些什么样的英雄好汉前来参与,没想到,不过是一群酒囊饭袋硬充英雄、小鬼头扮家家酒的游戏罢了。」杨隼站在路枕浪身后,听了这话真感骑虎难下。此时若是不开口辩驳,岂不等于承认自己是酒囊饭袋;但若是上前接下柳带媚的挑衅,必然命丧在九龙冥鞭之下。杨隼左右为难,想了片刻,毕竟还是往前踏上一步,向柳带媚走去。

「且慢。」路枕浪朗声说道,朝杨隼一拱手,又道:「杨掌门,今日英雄大会小弟来得晚了,还是先让小弟打发这位不速之客作为赔罪吧。」

杨隼略略迟疑,低声说道:「这鼠辈武功不低,路先生切莫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