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 二(1 / 2)

亮光还在那儿;昏暗而稳定地透过雨丝照着。我再试着走路,拖着精疲力竭的双脚慢慢朝它走去。它引我斜着爬过小山,穿过广阔的沼泽。这个沼泽在冬天是根本无法通过的,甚至现在,在盛夏,都是泥浆四溅,溜滑难走。我在这儿摔倒两次,但是两次都爬了起来,振作起精神。这亮光是我微乎其微的一线希望啊,我必须到它那儿去。

穿过沼泽,我看见荒野里有一条白色的小路。我朝它走去;那是一条路或者一条小径,直通那个亮光。现在亮光在一种小山冈上的树丛中间闪耀着根据我在黑暗中能分辨的形状和叶子来看,显然是杉树。我走近的时候,我的星却消失了;有个什么障碍物挡在我和它之间。我伸出手去摸摸面前黑糊糊的一堆东西,摸出了那是一堵矮墙的粗糙的石块在它上面是像栅栏一样的东西,里面是高而有刺的树篱。我继续摸索着前进。又有一样白的东西在我面前闪光,那是一扇门一扇小门;我一碰它,它就在铰链上摇动起来。门两边各有黑黑的一丛灌木冬青或者紫杉。

走进门,穿过灌木丛,就可以看见一所房子的侧影:黑黑的,低低的,比较长;可是指引我的亮光却并不在那儿照耀着。一片漆黑。屋里的人都睡觉了吗我担心是这么回事。为了找门,我转过一个拐角;那友好的亮光从一扇很小的格子窗的菱形玻璃里又照射出来;窗子离地一英尺,常春藤和其他爬墙植物长得使窗子更小了,房子开窗的那一部分墙上密密层层地都是一簇簇的叶子。窗口被挡着,而且狭窄,可以说不需要窗帘或者窗板了;当我弯下身来推开遮住它的一丛叶簇的时候,可以看见里面的一切。我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一间地板洗得干干净净的铺了沙子的房间;一张胡桃木的餐具柜,锡镴盆子排成一排排,把明亮的泥炭火的红色和火光反射出来。我可以看见一只钟,一张白松木桌子,几把椅子。曾经是我的指路明灯的那支蜡烛放在桌上燃烧;一个老妇人正就着烛光在织袜子。她看上去有点粗气,但是像她周围的一切那样,干净得一尘不染。

我只是粗粗地看了一下这些东西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更有趣的一群出现在火炉旁边,一动不动地坐在炉边的一片玫瑰色的宁静和温暖之中。两个高雅的年轻女人从各方面看来都是闺秀一个坐在矮矮的摇椅上,另一个坐在更矮的凳子上;两个都穿着黑纱和邦巴辛毛葛的重丧服,黑衣服奇特地衬托出很白的脖子和脸;一条短毛大猎狗把大大的头靠在一个姑娘的膝头上,另一个姑娘的裙兜里躺着一只黑猫。

像这样的几个人待在这个简陋的厨房里,可真是奇怪她们是谁呢她们不可能是桌边那个老妇人的女儿;因为她看上去像个乡下人,而她们却非常文雅而有教养。我从来没在哪儿见到过像她们那样的脸;然而,我凝视着她们的时候,我似乎对她们的每一个面部特征都很熟悉。我不能说她们漂亮她们太苍白、太严肃,不能用这个字眼;因为都在低着头看书,她们看上去在沉思,几乎到了严肃的地步。她们两人中间的一个架子上,放着另外一支蜡烛和两本大书。她们常常翻阅这两本书,似乎在把它们和她们捧在手里的较小的书作比较,就像人们在翻译的时候查词典一样。这个场面寂静无声,仿佛所有的人都是影子,生火的房间则是一幅画似的;如此之静,我听得见煤渣从炉栅里落下,钟在暗角落里嘀嗒地响着;我甚至想像我听得出老妇人的编结针卡嗒卡嗒的响声。因此,一个声音打破这奇怪的沉寂的时候,我完全听得见。

“听着,黛安娜,”一个专心的学生说;“弗朗茨和丹尼尔夜里在一起,弗朗茨刚从梦中吓醒,在讲那个梦听”她低声念一些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懂;因为那是一种陌生的语言既不是法语也不是拉丁语。是希腊语还是德语,我说不上来。

“那真有力,”她念完以后说;“我喜欢它。”另一个姑娘刚才抬着头听她妹妹说话,现在一边凝视着火,一边重复念那一行。后来我知道了这语言和这本书;所以我在这儿把这一行引出来;虽然我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对我来说,就像是敲打铜器的响声一样毫无意义:

“da trat hervor eer,anie die sternen nacht1好好”她嚷道,她那深邃的黑眼睛闪闪发亮。“你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伟大的天使长恰如其分地在你面前这一行抵得上一百页浮夸的文章。ich ge die gedankender srnes und die erke it de geichte es gris2我欢喜它”

e1德语,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其外貌犹如夜晚的星星。

2德语,我在我愤怒的天平戥盘中,权衡这种思想,我用我激怒的砝码,权衡这个作品。e

两人又沉默了。

“有哪个国家的人会像这样说话吗”老妇人从她的织物往上看,问道。

“是的,汉娜一个比英国大得多的国家;那儿的人就这样说话。”

“哦,我实在不知道他们彼此之间怎么听得懂;要是你们有谁到那儿去,我猜想你们听得懂他们的话吧”

“他们的话我们也许能听懂一点儿,可不是全部因为,我们不像你想的那么聪明,汉娜。我们不会讲德语;要是没有词典帮忙,我们还看不懂呢。”

“它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呢”

“我们打算以后能教德语或者至少像人们所说的,教初步的东西;那时候我们挣的钱就可以比现在多了。”

“很可能;可是别学了;今晚学得够多了。”

“我想是的;至少我累了。玛丽,你累吗”

“很累;没有老师光靠一本词典辛辛苦苦地学一种外语,毕竟是吃力的工作。”

“是啊;尤其是学像德语这样难懂而又出色的一种语言。我不知道圣约翰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他肯定快回来了;刚好十点,”看看她从腰带里掏出来的小金表。“雨下得猛。汉娜,请你到客厅里去看看火好吗”

那女人站起来,打开一扇门,通过门我隐隐约约地看见一个通道;不一会儿我就听见她在里面一间屋子里拨火;她马上就回来了。

“啊,孩子们”她说,“到那边屋里去,使我很难受;那张椅子空着缩在角落里,屋子显得那么凄凉。”

她用围裙擦擦眼睛;两个姑娘,先前一直显得庄严,现在却显得悲伤了。

“不过他到了更好的地方,”汉娜继续说;“我们不该希望他再回到这儿来。再说,没有人指望能死得比他更安静了。”

“你说他没提起我们吗”一个小姐问。

“他来不及孩子;他一分钟就走了你的父亲。他像上一天那样有点不舒服,可是没什么要紧;圣约翰先生问他是否要派人去把你们两人中的哪一个叫来,他只是笑他。第二天也就是说,两个星期以前他又开始觉得头有点重,便去睡觉,就此没再醒过来;你们的哥哥到卧房去发现他的时候,他几乎都僵硬了。啊,孩子们他是老一派人里面的最后一个因为你们和圣约翰先生好像跟去世的那一些不属于同一个类型;尽管你们的母亲跟你们很相像,几乎和你们一样地读了很多书。她简直就是你的画像,玛丽;黛安娜就比较像你们的父亲。”

我认为她们非常相似,我说不出这个老用人现在我已经断定她是用人了在哪儿看出了不同。两人都脸色白皙,身材苗条;两人都相貌非凡、一副聪明的样子。其中一个的头发确实比另一个稍深一点,梳的发式也有点不同:玛丽的淡褐色头发从中间分开,编成光滑的辫子;黛安娜的稍暗一些的头发却密密层层地鬈曲着盖住了她的脖子。钟打十点了。

“我肯定你们要吃晚饭了,”汉娜说;“圣约翰先生一进来也要吃了。”

她去着手准备晚饭。两位小姐站起身来;她们似乎要到客厅里去。在这之前,我一直那么全神贯注地看着她们,她们的外貌和谈吐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以至我自己的可怜处境都忘了一半,现在我又想起了它。对比之下,我似乎比以前更孤独,更绝望了。要使住在这所房子里的人感动得关心我;要使她们相信我的贫困和悲哀是真的要诱使她们答应使我不再流浪,给我休息,看来是多么不可能啊当我摸到了门,迟疑地敲门的时候,我觉得上面这种想法只是妄想。汉娜开了门。

“你有什么事”她用惊诧的声音问,一边借着手里的蜡烛的光亮打量着我。

“我可以同你的女主人说话吗”我问。

“你最好告诉我,你要同她们说些什么。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我是个外地人。”

“你在这个时候上这儿来干什么”

“我要在外屋或者随便什么地方住一宿,还要一点儿面包吃。”

怀疑是我最害怕的一种感情,这时候却出现在汉娜脸上。“我可以给你一片面包,”她停了一会儿说;“可是我们不能留一个流浪人住宿。这不可能。”

“就让我同你的女主人说说话吧。”

“不;我不让。她们能为你做些什么呢你不该在这时候到处游荡;这看上去很不好。”

“可是,你把我赶走,我上哪儿去呢我怎么办呢”

“哦,我保证你知道上哪儿去,也知道该怎么办。小心别干坏事,这就行了。哪,给你一个便士,现在走吧”

“一个便士我不能吃;而且我再也没有力气往前走了。别关门吧;哦,看在上帝分上,别关啊”

“我非关不可;雨打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