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 二(2 / 2)

“告诉小姐们。让我见见她们”

“真的,我不会去告诉她们。你不守本分,要不,你也不会这样吵闹。走开。”

“可是,把我撵走,我一定会死掉的。”

“你才不会呢。我怕你是心怀鬼胎,所以夜里这么晚还到人家房子跟前来。要是附近什么地方还有人跟着你强盗什么的你可以告诉他们,房子里不只是我们这几个人,我们还有一位先生,有几条狗和几管枪。”说到这儿,这个老实的、不肯通融的用人把门砰地一声关上了,并且上了闩。

这是顶点。一阵极度痛苦的剧痛一阵真正绝望的苦闷撕裂着和冲击着我的心。我真正精疲力竭了,一步也不能再走了。我倒在门口湿漉漉的台阶上;在万分悲痛中,我呻吟我扭手我哭泣。哦,这死亡的幽灵哦,这最后的时刻竟在如此的恐怖中来临唉,这样孤独这样被从我的同类那儿驱逐不仅失去了希望之锚,而且也失去了坚忍不拔这个立足之点至少是暂时地失去;可是,我不久就竭力去恢复这样的立足之点。

“我只有死了,”我说,“我相信上帝。让我试图默默地等候他的意旨吧。”

这些话我不仅是想,而且说了出来;我把我所有的不幸全塞回到我的心里,我作了一次努力,强迫它们留在心里沉默而且静止。

“人总是要死的,”近旁的一个声音说道;“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注定要遭到不爽快的早死,像你这样,如果你在这儿因为贫困而死去的话。”

“是谁,或者是什么,在说话”听到这意想不到的声音,我害怕了,问道。现在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有希望获得帮助。近旁有一个形体什么形体呢,漆黑的夜和我衰退的视力使我看不清楚。新来的人长时间重重地敲着门。

“是你吗,圣约翰先生”汉娜嚷道。

“是的是的;快开门。”

“唉,在这种刮风下雨的夜里,你准是又湿又冷了进来吧你的两个妹妹都在为你担心,我相信附近还有坏人。刚才有个要饭的女人我断定她还没走就躺在那儿。起来真丢脸喂,走开”

“别作声,汉娜我有句话要对这个女人说。你把她赶走,已经尽了你的责任,现在让我放她进来,尽我的责任。刚才我就在旁边,听了你跟她两个人的话。我想这是个奇特的情况我至少得查问一下。姑娘,起来吧,走在我前面,进屋去吧。”

我艰难地照办。立即就站在那干净明亮的厨房里了就在炉火边上哆嗦着,浑身难受;知道自己是一副最最可怕的、粗野的、饱经风霜的样子。两位小姐、她们的哥哥圣约翰先生、老用人,全都凝视着我。

“圣约翰,那是谁”我听见一个人问道。

“我说不上来,我在门口发现她,”是回答。

“她脸色真苍白,”汉娜说。

“像泥土或死人一样苍白,”回答说。“她要倒下来了,让她坐下。”

我真的一阵头晕,倒了下来;可是一张椅子接住了我。我神志还清醒;不过这时候说不出话来。

“说不定喝点水能让她恢复过来。汉娜,去拿一点儿水来。可是她瘦得不成样子了。多瘦啊,多苍白啊”

“简直是个幽灵”

“她是病了呢,还只不过是饿了”

“我想是饿了。汉娜,那是牛奶吗拿给我,再要一点儿面包。”

黛安娜朝我俯下身来,我看见长长的鬈发垂在我和炉火之间,从这一点我认出是她。她掰了一点面包,在牛奶里蘸一下,放到我嘴边。她的脸紧挨着我的;我从她脸上看出了怜悯,从她急促的呼吸里感到了同情。在她简单的话语中,那仿佛一种止痛油膏似的感情也在说话:“试着吃吧。”

“对试试,”玛丽温和地重复一遍;玛丽的手给我脱掉湿透了的帽子,扶起我的头。我尝了尝她们给我吃的东西,一开始软弱无力,不久就急切地吃起来。

“一开始别太多要控制,”哥哥说;“她吃够了。”他把那杯牛奶和那碟面包拿走了。

“再给一点儿,圣约翰瞧她眼睛里那副贪馋的样子。”

“现在不能再吃了,妹妹。试试看,她现在能不能说话问问她的名字。”

我觉得我可以说话了,我回答说“我的名字叫简爱略特。”我跟以往一样急于不让人发现我的身份,早就决定用一个化名了。

“你住在哪儿你的朋友在哪儿呢”

我沉默着。

“我们能派人去找一个你认识的人来么”

我摇摇头。

“你能讲一点关于你自己的事么”

不知怎么的,我一跨过这家人家的门槛,跟它的主人们见面,就不再觉得自己是个无家可归、到处流浪、被这个广大世界遗弃的人了。我敢于抛掉行乞的举止和品格,而恢复我原来的样子。我开始又认识我自己了;圣约翰先生要我讲我目前还衰弱得不能讲我稍微停顿了一下就说:

“先生,我今晚没法跟你们细谈。”

“那么,”他说,“你希望我给你做些什么呢”

“没什么,”我回答。我只有力气作那么简短的回答。黛安娜接着这话说:

“你意思是不是说,”她问,“你需要的帮助,我们现在都已经给了你了我们可以打发你到沼泽和雨夜中去了吗”

我看看她。我想,她的容貌非凡出众,既充满力量,又显得那么善良。我突然鼓起勇气。一边用微笑来回答她那同情的凝视,一边说:“我信任你。即使我是一条没有主人的迷路的狗,我知道你今晚也不会把我从火炉旁赶走;事实上,我真的不害怕。随你拿我怎么样,随你要我做什么吧;可是,请别要我多说话我气急一说话就感到一阵痉挛。”三个人都看着我,三个人都沉默着。

“汉娜,”圣约翰先生最后说,“现在让她在那儿坐着,别问她问题;再过十分钟,把剩下的牛奶和面包给她。玛丽和黛安娜,我们到客厅去,好好谈谈这件事。”

他们走了。不一会儿,一个小姐来了我说不出是哪一个。在那温暖的炉火旁边,一种愉快的昏迷偷偷地控制住我。她小声吩咐了汉娜几句。不久,我在那用人的帮助下,设法上了楼梯;我的湿淋淋的衣服给脱掉了;马上就躺上一张温暖而干燥的床。我感谢上帝,在无法表达的精疲力竭中体会到一阵感激的喜悦,我睡着了。